番外之庞尊

我第一次见陆清绾，是在月之森林外的荧光草小径上。

那天我本在烦躁地摆弄掌心的雷电——仙境近来总有些人类契约者晃悠，扰得人心烦。余光瞥见两道身影时，我先注意到的是那抹月白色长裙，裙摆上的星纹随动作闪着光，像把碎月亮缝在了上面。

“哪来的仙子？带着人类……不对，这气息是契约者？”我皱着眉打量她，银白渐变的长发垂在肩后，额间淡蓝的月牙印记亮得晃眼，周身裹着的月光气息纯净得有些刺眼。我竟没辨出她是人类变身，只觉得这仙子看着面生，还敢带着人类闯仙境，实在碍眼。

她身边的银灰长发仙子将她护在身后，月光屏障瞬间凝实，语气冷淡得像结了冰：“我们只是路过，与你无关。”

“路过？”我嗤笑一声，掌心聚起雷电光球。我最烦人类与仙子缔结契约，更不喜欢这仙子身上那股看似温和、实则带着威严的气息，“仙境何时成了人类契约者能随便逛的地方？藏头露尾的，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话音刚落，那仙子的气息骤然变沉，银灰长发无风自动，淡蓝色的月光在他指尖凝成利刃，圣级仙子的威压铺展开来——空气瞬间冷了几分，连身边的藤蔓都停止了发光。“我不会让你伤她。”他声音沉得像落雪，“你若再咄咄逼人，休怪我不客气。”

圣级？我瞳孔微缩，却不肯示弱。好胜心上来时，我连灵犀阁的老家伙都敢顶撞，哪会怕一个面生的圣级仙子？掌心的雷电骤然炸开，银紫色的电流像毒蛇般窜过去：“那就让我看看，你能耐有多大！”

月光与雷电相撞的瞬间，轰鸣声刺得耳朵疼。冲击波往四周扩散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处地形竟有些陡峭。余光里，那抹月白色身影晃了晃，像片被风吹歪的云，随即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她惊呼一声，裙摆上的星纹因慌乱闪烁得愈发急促。

“绾绾！”那仙子脸色骤变，想去拉她，却被我缠得紧。我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周身仙力猛地暴涨，竟硬生生震开我的雷电，转身就往湖边冲。我被那股力量震得后退两步，看着她坠向净水湖，才愣在原地——那湖水清透得像块蓝宝石，她落进去的瞬间，月白长裙在水中散开，像朵骤然绽放的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银灰长发仙子是月王楚惟，而那个被我误伤坠湖的人类姑娘，叫陆清绾。

我当时就愣了——那湖水有多凉，我比谁都清楚，她那小身板，怕是呛两口就撑不住。楚惟疯了似的想冲过去，我却被他周身暴涨的月光震得后退两步，看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心里莫名发慌。

直到水王子把她从湖里抱出来，我才看清她的样子——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唇色泛着青，额间的月牙印记淡得快看不见，却还在水里轻轻发烫，像在拼命护着她最后一点暖意。她咳着睁开眼时，看向水王子的眼神里没有怨怼，只有点茫然，连开口道谢都轻得像风。

我别过头，心里堵得慌。明明是她自己站得太靠边，明明是楚惟护得不够，可我看着她那副样子，竟莫名觉得是自己的错。

我揣着一肚子躁火躲到翠竹亭，颜爵那老狐狸一眼就看出我不对劲，摇着折扇调侃：“看你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说吧，谁惹我们‘胖胖’不痛快了？”

“说了别叫我胖胖！”我拍开他的手，却没忍住，把湖边的事含糊说了一遍。想起陆清绾坠湖前的样子——额间的月牙印记亮得像碎玉，那双温温柔柔的眼睛里满是惊惶，连指尖都在发颤——我心里竟莫名有些发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颜爵听了，笑得直摇头：“你呀你，竟连月王都敢惹。那人类姑娘是他的契约者，你伤了她，还想全身而退？”

我僵了僵，别过头梗着脖子：“谁知道他是月王……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话虽这么说，心里那点别扭却越来越重。我想起她被楚惟扶起来时的模样，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对着楚惟摇头说“没事”，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偏偏那双眼睛亮得很，没半点怨怼。

“我去看看。”我猛地站起身，没等颜爵反应，就朝着月之森林的方向掠去。银紫色的电流裹着我的身影，连竹影都被惊得颤了颤——我自己都没搞懂，为什么非要去确认她的情况，或许只是不想欠人情，或许……是想再看看她额间的月牙印记，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样亮。

月之森林里的月光是暖的，地面铺着会发光的月见草。我循着气息找到揽月居时，正看见陆清绾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窗外的月见花映得她眼底泛着光。楚惟坐在她身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动作温柔得让我莫名烦躁。

“我就是……路过。”我站在门口，眼神闪躲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才松了口气，却又别扭地别过头，“来确认你没事。毕竟是我误伤了你。”

她愣了愣，随即轻轻点头：“颜爵先生好，庞尊先生好。”声音依旧温软，没半点责怪的意思。

后来颜爵调侃我，说我是愧疚了。我炸毛般否认，却在看到她轻轻咳嗽、脸色又白了几分时，下意识召出一缕柔和的银紫色电流，小心翼翼地递到结界边：“这是我用雷电之力提纯的暖流，能驱寒，比你的月光快些。”

我没说，为了凝这缕暖流，我控制了半天力量，生怕那霸道的雷电伤着她。她接过时眼里的感激，像颗小石子投进我心里，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灵犀阁议事时，我总忍不住走神。时希说我“魂不守舍”，毒夕绯笑我“有了喜欢的人就忘了本职”，我嘴硬反驳，却在听到王默说要借灵犀之力救人类世界时，下意识看向阁门——我知道陆清绾在意那些人类朋友，她肯定希望我同意。

当最后一票落在我身上时，我看向她，她站在颜爵身后，虽紧张得攥着袖角，眼神却亮得很：“庞尊先生，人类世界有很多在努力守护的人，他们不该失去家园。”

我没犹豫，指尖一弹，银紫色的烛火亮了起来。看着她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早就不是因为愧疚，而是真的在意她，在意到想护着她在意的一切。

从那以后，我总爱往陆家庄园跑。有时是清晨，带着一身露水味，扔给她块能自动发热的晶石；有时是午后，刚从灵犀阁过来，嘴里抱怨着“颜狐狸又抢我座位”，却会蹲在栀子花丛旁，用雷电轻轻催开一朵刚打苞的花。

我知道她身子弱，便特意酿了雷光果酿，少放了酒，加了些甜润的仙蜜；我知道她喜欢安静，便把雷霆轩的雷晶拆了大半，只留几盏柔和的光；我甚至想过，要是她能一直活下去，我就把雷霆轩种满她喜欢的月见花，让那些刺目的雷光，都变成她喜欢的暖光。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我可以慢慢靠近她，慢慢让她知道我的心意。直到清溪峡那天。

我没想到，清溪峡会成为我这辈子最悔的地方。

那天风雪很大，冰公主的冰棱和辛灵的权杖撞在一起时，我被水王子的水龙扫中肩头，掌心的雷电失控了，直直朝着陈思思劈去。我没看清是谁挡在前面，直到那抹月白身影软软倒下，我才疯了似的冲过去。

是陆清绾。

她的手还保持着推陈思思的姿势，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却越来越凉。她看着我，嘴角牵起一丝淡笑：“不怪你……雷光果酿……很好喝，谢……谢谢你……”

话音落时，她的身体开始变透明，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那些泛着月光香的光点在我掌心打了个转，就飘向了空中，和雪花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后来我把自己关在雷霆轩，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梦里总看见她站在雷光里，手里捧着半透明的杯子，笑盈盈地说：“庞尊先生，你酿的果酒真好喝。”可我一伸手，她就会化作光点消失，只留下掌心一片冰凉。

直到那天在溪边，我又看见她。

她站在光叶草旁，裙摆沾着草屑，手里捏着片冰玉符，眼里还是那点温柔的光。我以为是幻觉，却在她把光叶抛到我脚边时，触到了叶片的凉——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

我冲过去，怕她再消失，几乎是把她攥在手里：“你不能再走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走了。”我要带她回雷霆轩，把雷晶都拆了种她喜欢的花，再也不练那些破力量，就守着她，护着她。

她看着我眼底的偏执，轻轻叹了口气，覆上我的手：“庞尊，我不走了。”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彻底栽了。

后来她在雷霆轩住了些日子，我每天给她炖参汤，晒软绒榻，连雷障都设得轻了些，怕吵到她。颜爵和冰公主总来抢人，我却不肯松——我怕再放手，她又会像清溪峡那次一样，消失在我眼前。

可我也知道，她不是笼里的鸟，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有在意的人。所以当她想去翠竹亭，想去情语塔，想去汐毒府时，我虽不舍，却还是松了手，只是悄悄跟着她，替她挡些穿堂的风，护着她不被杂气扰到。

直到她恢复创世神的身份，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那么厉害，厉害到能创造仙境，能平定禁忌之地的乱。可我看着她站在神殿里，笑着让大家还叫她“阿绾”时，心里的在意却没减半分。

不管她是人类陆清绾，还是创世神阿绾，我都想护着她。

就像她曾说的，雪停了会有春天。而我想做的，就是陪她等每一个春天，让她眼里的光，永远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亮得能驱散所有雷光里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