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族的号角第三次响起时,天色已沉入一种黏稠的紫。
雪停了,风却带着潮气,像谁把海水倒扣在火上,蒸出漫天腥甜。焦黑小径尽头,一道裂谷豁然撕开大地,谷底幽蓝暗火翻涌,映得两岸冰壁呈半透明,仿佛整座雪原被掏空,只剩下一层薄脆的壳。
夙溟抬手,雷光覆于掌心,照亮脚下一丈方圆。
“再往前,就是幽族边城‘烬关’。”他声音低哑,却听不出惧意,“息烬若在,必在此处。”
夙雪遥嫁衣外又披了件玄青斗篷,斗篷下摆被火舌舔得参差不齐。她指尖捻着一小撮灰烬——那是星渊之钥最后的残屑,此刻正泛着幽微蓝光,像被囚禁的星子。
“半颗心就在下面。”她轻声道,“我能听见,它在哭。”
风眠把枪往冰壁上一戳,借着力道滑到裂谷边缘,探头往下瞅了瞅,立刻缩回脖子:“乖乖,这要是摔下去,连灰都剩不下。”
李野把夙鸢往上托了托,后者脸色苍白,却仍强撑着笑:“那就别摔。”
她指尖幻丝缠上风眠枪尖,轻轻一弹,一条银丝桥便横亘裂谷之上,细若蛛丝,却泛着金属冷光。
“走。”夙溟率先踏上银丝,雷光覆靴,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电火。
夙雪遥紧随其后,斗篷下摆扫过银丝,留下一串冰晶。
裂谷中段,幽火突然暴涨,火舌卷着冰屑扑向众人。
夙溟雷幕瞬张,将火舌逼退三尺;夙雪遥抬手,灰烬在指间碎成冰雾,与幽火相撞,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火光深处,一道人影缓缓浮现——息烬。
他半身浴火,墨蓝长袍被烧得只剩半截,胸膛左侧赫然一个空洞,边缘焦黑,却无血。
那里原本该有一颗心,如今只剩半枚幽火印,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半。
“阿溟。”他声音嘶哑,却带着笑,“你终于来了。”
夙溟雷光骤盛,银白电蛇在臂上游走:“火脉是你引的?”
“是。”息烬坦然承认,“我以半颗心为祭,换幽火脉一夜爆发。契印已毁,天族东境必乱——这是我送给幽族的回礼。”
他目光转向夙雪遥,眼底幽火温柔得近乎残忍,“而你,是我送给自己的祭品。”
夙雪遥指尖灰烬忽然剧烈震颤,蓝光暴涨,化作一道细线,直指息烬胸口空洞。
“你只剩半颗心。”她轻声道,“另一半,在我这里。”
息烬笑了,笑意牵动胸口空洞,幽火印随之明灭:“我知道。所以,我来取回。”
话音未落,幽火骤然化作锁链,直扑夙雪遥。
夙溟雷幕瞬收,将夙雪遥护在怀中;锁链与雷幕相撞,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风眠长枪横扫,枪尖挑断数条火链;李野枪出如龙,硬生生在火幕中撕开一道缺口。
夙鸢幻丝骤张,银丝桥化作天罗地网,将幽火锁链尽数缠住。
然而,幽火仿佛无穷无尽,断一条生十条,转瞬间已将众人逼至裂谷边缘。
息烬立于火海中央,胸口空洞幽光大盛,像一轮即将坠落的紫月。
“阿溟。”他声音低柔,“把她还给我,我便退兵。”
夙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雷光在他眼底凝成实质:“除非我死。”
火海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叹。
夙雪遥自夙溟怀中走出,嫁衣下摆已被幽火舔舐得残破不堪,却仍挺直脊背。
“息烬。”她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你要的,不是我的心。”
她抬手,灰烬在掌心凝成一枚冰晶,冰晶中封着半颗幽蓝心脏——那是星渊之钥碎裂时,被幽火一同封印的半颗幽族之心。
“你要的,是幽族的未来。”
她指尖轻弹,冰晶飞向息烬。
息烬伸手接住,冰晶在触及他掌心的瞬间融化,半颗心脏化作幽蓝光流,没入他胸口空洞。
幽火骤然暴涨,却在达到顶点时戛然而止。
息烬低头,看着胸口重新跳动的心脏,眼底幽火渐渐熄灭,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紫。
“夙雪遥。”他声音嘶哑,“你又一次,把我推给别人。”
夙雪遥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把你还给幽族,把我自己还给天族。从此两清。”
她转身,走向夙溟,背影决绝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息烬立于火海中央,胸口心脏跳动声在裂谷中回荡,像一场迟到的鼓点。
他抬手,幽火锁链寸寸崩断,化作漫天火星,随风而散。
“走吧。”他轻声道,“幽族不会再追。”
风眠挠挠头,嘟囔:“就这么结束了?”
李野冷着脸,把夙鸢往背上一甩:“结束?这才刚刚开始。”
裂谷之上,最后一缕幽火熄灭时,天色已泛出蟹壳青。
远处,天族东境的烽火台燃起第一缕狼烟,像一把刺破黎明的刀。
而幽族边城“烬关”的城门,在晨光中缓缓开启,黑压压的铁骑无声涌出,像一条幽暗的河。
夙溟握住夙雪遥的手,掌心雷光未散,却不再耀眼。
“接下来去哪?”他问。
夙雪遥抬眼,望向狼烟升起的方向,声音轻得像雪:“回家。”
“天族?”
“不。”她摇头,“是去把天族,从灰烬里捡回来。”
晨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映出一道细长的银线——
那是雷与雪交织的光,也是乱世里,最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