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带来的黑暗温暖而沉重,像一层厚厚的绒毯将邓佳鑫包裹。没有噩梦,没有冰冷刺骨的雨水,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疲惫的虚无。他沉溺其中,几乎不愿醒来。
然而,某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像一根尖细的针,固执地刺破了这片宁静。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却又异常执着的节奏,来自很近的地方。
邓佳鑫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眼皮。诊疗室里依旧只亮着那盏柔和的床头灯和无影灯,光线昏暗。苏新皓医生不在房间里。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平稳的绿色波形,发出极轻微的嗡鸣。手臂上的伤口依旧覆盖着那层淡蓝色的薄霜,麻木感顽固地盘踞着,但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下意识地转向那窸窣声传来的方向——诊疗床旁边的金属小推车。
然后,他的呼吸猛地一滞,残余的睡意瞬间被惊飞!
推车最下层,靠近他床边的那一侧,一个身影正半蹲在那里。
是朱志鑫。
那个漂亮得如同人偶的少年,不知何时离开了角落的椅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的床边。他依旧抱着那只半旧的玩偶熊,但此刻,他的一只手却正极其小心地、用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试图夹起推车托盘里的一样东西——一支已经使用过的、针头还带着些许残留药液的注射器!正是刚才苏新皓给他注射舒缓剂的那一支!
朱志鑫的动作非常轻巧,指尖稳定得不像一个“身体不好、容易心悸”的病人。他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褪去了之前在苏新皓面前那种软糯无辜,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紧盯着那支注射器,像是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操作。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邓佳鑫已经醒来。
邓佳鑫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想出声喝止,想立刻坐起来,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本能的、对眼前这诡异一幕的恐惧,让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朱志鑫的手指终于成功地夹住了注射器的针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其从推车托盘里抽离出来,没有发出丝毫碰撞声。然后,他迅速地从毛衣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特殊吸水性材料的软布,小心翼翼地将针头包裹起来,再飞快地将整支注射器塞进了玩偶熊背后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令人心惊。
做完这一切,朱志鑫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他蹲在原地,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微微侧过头,那双重新蒙上水汽的、无辜的琥珀色眼睛,看向了诊疗床上“依旧沉睡”的邓佳鑫。
邓佳鑫吓得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种审视,一种评估,甚至…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
几秒钟后,窸窣声再次响起。朱志鑫抱着玩偶熊,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轻盈无声地站了起来,退回了角落的那张椅子,重新蜷缩起来,把脸埋进玩偶熊的绒毛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诊疗室里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嗡鸣。
邓佳鑫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狂跳得发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这个朱志鑫…他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偷取自己用过的注射器残液想做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苏新皓医生知道吗?
巨大的疑问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这个看似安全的诊所,这个温和的医生,这个漂亮无害的少年…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令人不安的迷雾。
就在这时,诊疗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苏新皓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走了进来。他的神色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邓佳鑫似乎还在“沉睡”,便放轻了脚步。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习惯性地先看了一眼仪器屏幕上的数据。
“体温和神经反应还在低位…但生命体征平稳多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研究的意味,似乎对那未知化合物的效果既担忧又有着专业性的好奇。他转过身,准备查看一下邓佳鑫手臂的伤口。
也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了角落。
朱志鑫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甜美、带着依赖和一点点怯生生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声音又软又糯:“苏医生…你回来啦?邓先生他…还好吗?我好担心他哦…”
苏新皓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眼神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他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朱志鑫的额头,语气带着惯常的安抚:“我没事,志鑫。邓先生需要休息,你也很累了,要不要先回去?”
“我不累,”朱志鑫立刻摇头,抱着玩偶熊的手臂收紧,像是寻求安全感,“我想在这里陪着你…而且,我一个人回去…有点怕黑…” 他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姿态可怜又乖巧。
苏新皓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但终究没再坚持:“那好吧。不过要安静些,别吵到邓先生休息。”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邓佳鑫身上,俯身仔细检查他手臂上那层诡异的薄霜。
邓佳鑫死死闭着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他能感觉到苏新皓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臂,能感觉到对方戴着医用手套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伤口周围的皮肤。他也能感觉到,来自角落的那道看似无害、实则幽深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停留在他身上。
这种被双重注视的感觉,几乎要让他崩溃。
“奇怪…” 苏新皓忽然低声自语,语气带着一丝疑惑,“这霜层的活性…好像在缓慢衰减?代谢速度比预想的快…是体质原因,还是…”
他的话音未落——
“嘀——嘀——嘀——”
诊疗室外间,似乎是接待区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苏新皓的身体猛地一僵,瞬间直起身,脸上的温和迅速被一种冷峻的警惕所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侧步,不着痕迹地将诊疗床上的邓佳鑫挡在了自己身形侧后方,目光锐利地射向紧闭的诊疗室门。
“怎么回事?” 他低声喝道,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只剩下冷静和戒备。
角落里的朱志鑫也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抱紧了玩偶熊,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真实的、被惊吓到的水光,身体微微发抖,看向苏新皓,小声嗫嚅:“苏医生…那、那是什么声音?”
邓佳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那警报声…听起来像是某种安全预警?难道…
苏新皓没有立刻回答朱志鑫,他快步走到诊疗室门边,侧耳倾听了一秒。外面的警报声已经停了,但似乎传来一些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般的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诊疗室的门!
门外的景象让邓佳鑫的瞳孔骤然收缩!
诊所接待区一片狼藉!靠近门口的那个原本摆放着宣传资料和一小盆绿色植物的金属立架,此刻竟然从中部扭曲断裂,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拧断!断裂的金属管耷拉着,宣传册和泥土散落一地。而正对着诊所大门的玻璃窗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清晰的、如同被利爪划过的狰狞裂痕!
冷风夹杂着冰冷的雨丝,正从玻璃的破口处“呼呼”地灌进来,吹得接待台上的纸张四处飞舞。
苏新皓站在门口,背对着诊疗室,邓佳鑫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绷紧的后背和垂在身侧、悄然握紧的拳头。
“待在里面,别出来!” 苏新皓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没有回头,反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诊疗室的门,并将门从外面反锁了!
“咔哒。” 锁舌扣紧的声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邓佳鑫和瑟瑟发抖的朱志鑫关在了里面,隔绝了外面未知的危险。
诊疗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依旧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嗡鸣。
邓佳鑫再也无法假装昏迷,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撑着虚软的身体试图坐起来,惊恐地看向门口,又猛地转向角落里的朱志鑫。
朱志鑫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他缩在椅子里,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抱着玩偶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茫然,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
“刚…刚才那是什么?” 邓佳鑫的声音抖得厉害,手臂伤口的冰冷麻木似乎都因为惊吓而减弱了几分。
朱志鑫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可怕…苏医生他…” 他像是寻求安慰般,把脸更深地埋进玩偶熊里,身体微微发抖。
邓佳鑫看着他那副吓坏了的样子,之前对他偷取注射器的怀疑和恐惧,此刻被更大的、来自外界的未知威胁冲淡了些许。也许…刚才他只是好奇?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下一秒,邓佳鑫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就在朱志鑫把脸埋进玩偶熊绒毛的瞬间,邓佳鑫清晰地看到,从玩偶熊背后那道被塞进注射器的裂缝边缘,极其细微地,飘落下来几粒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的、粉末状的东西。
那粉末带着一股极其熟悉又陌生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腥臊的奇异气味。
是猫薄荷!
而且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气味极其浓郁的猫薄荷粉末!刚才朱志鑫偷藏注射器的动作太过急促剧烈,导致少量粉末泄漏了出来!
几乎就在那几粒猫薄荷粉末飘散在空气中的同时——
“吼——!!!”
一声压抑的、充满了极端痛苦和暴戾的野兽嘶吼,猛地从诊所外面、紧贴着破损的窗户的位置炸响!那声音嘶哑扭曲,完全不似人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和毁灭欲!
紧接着,是更加猛烈、更加疯狂的撞击声和玻璃碎裂的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来!
邓佳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缩在诊疗床上,惊恐地看向那扇被反锁的、不断传来可怕撞击声的门。
而角落里的朱志鑫,在听到那声野兽嘶吼和闻到空气中飘散的猫薄荷气味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僵住了!
他埋在玩偶熊里的脸骤然抬起,之前那副受惊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精致无比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完全失控的、近乎狰狞的裂痕!琥珀色的瞳孔在极度的惊恐和另一种更强烈的、生理性的厌恶与排斥中剧烈收缩,甚至隐约泛起一丝诡异的、非人的莹绿!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恐怖、最恶心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被掐断般的干呕声。抱着玩偶熊的手像是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猛地将它甩开!
“啪嗒。” 玩偶熊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双玻璃珠做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里面藏着的那支注射器,似乎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朱志鑫整个人蜷缩进椅子里,双手死死地捂住口鼻,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带着极端厌恶的急促喘息。那双盈满生理性泪水的眼睛里,除了恐惧,更深处,是一种仿佛被触及了最肮脏、最不堪回首记忆的、彻骨的绝望和冰冷恨意。
诊疗室内外,恐怖的撞击声、野兽的嘶吼、冰冷的雨声、仪器规律的嗡鸣、还有两个被困者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交织成一曲令人窒息的、绝望的交响。
邓佳鑫看着眼前彻底失态、反应剧烈到异常的朱志鑫,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外面的袭击者…目标根本不是诊所,也不是苏医生…
那目标是冲着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