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石板路被雨洗得发亮,你攥着那枚铜哨子站在糖画摊前,看老头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条鲤鱼。琥珀色的糖丝在阳光下泛着光,鱼尾翘得老高,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进旁边的河水里。
“姑娘是叶老的孙辈吧?”老头放下铜勺,用小铲把糖画铲起来,插在旁边的草靶上。草靶上已经插满了各种糖画,孙悟空的金箍棒还沾着点糖渣,小兔子的耳朵被风吹得微微晃,“这哨子我认得,当年你爷爷总揣着,收船票时吹三声,比铃铛还好使。”
你把哨子递过去,老头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是清河镇老铜匠打的,哨芯里藏着个‘安’字,当年你爷爷说,跑船的人,图的就是个平安。”他忽然往街尾指了指,“走,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路过炸油糕的小摊,老头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匾,“顺安客栈”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笔锋。“你爷爷年轻时就在这落脚,”老头推开门,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后来客栈改成了学堂,倒也合他的心意——他总说,跑船的人,心里得装着笔墨。”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正围着石桌写字,石桌上的砚台磨得发亮,墨香混着槐花的甜漫开来。一个梳双髻的小姑娘举着毛笔跑过来,笔尖还滴着墨:“周爷爷,这字我总写不好。”纸上的“安”字歪歪扭扭,宝盖头像顶歪戴的帽子。
“慢慢来,”老头接过毛笔,在纸上写了个端正的“安”,“你叶爷爷当年写这字,也练了三个月。他说这字得藏着股劲,宝盖头要稳,像船的顶棚,下面的‘女’要挺,像撑船的篙。”
小姑娘歪着头看你:“你是从金穗沟来的?李奶奶说,那里的课堂有个会画草药的阿苗姐姐。”
你忽然想起阿苗的药篓,想起楚芽芽的画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暖。老头把你拉到西厢房,墙上挂着幅泛黄的船票拓片,每张票上都盖着个红色的“顺”字。“这是你爷爷收的船票,”老头指着其中一张,“这张是往忘川谷的,当年苏医生就凭着它,带了半船草药过去。”
厢房的角落里堆着个旧木箱,老头掀开盖子,里面露出件蓝布褂子,领口绣着片小小的船帆。“这是你爷爷的,”他拿起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当年在‘顺安号’上,他总穿着这件,说蓝布耐脏,绣片帆图个吉利。”
正说着,外面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你走到窗边,看见石桌上摆开了糖画摊,老头正教孩子们用糖丝画小船。有个胖小子的糖船歪了底,他却举着喊:“这是叶爷爷当年救过人的那艘!”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槐树叶上。老头把铜哨子还给你,又塞来个油纸包:“刚做的糖画,鲤鱼形状的,你爷爷最爱吃这个。”油纸包里的糖鲤鱼还带着余温,尾巴上沾着点芝麻,像撒了把星星。
你咬了口糖画,甜丝丝的味道漫过舌尖,忽然想起老艄公说的话——爷爷当年在漩涡里吹哨子,调子一定像这糖丝,又韧又亮。院子里的孩子们开始唱新学的歌谣,“船儿摇,水儿淌,哨子吹过平安港”,歌声混着雨声,像支温柔的曲子。
临走时,你在学堂的留言簿上画了艘小船,船帆上写着“顺安”二字。老头在旁边添了片槐树叶,说:“等秋天叶落了,我把它夹进你爷爷的票根簿里,也算你替他回了趟家。”
石板路又开始“唱歌”了,雨水敲在上面,真的像《茉莉花》的调子。你攥着铜哨子往渡口走,怀里的糖画还在慢慢融化,甜味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段没说尽的话。
码头上,老艄公的船正等着。你踏上船时,看见草靶上插着个新做的糖哨子,糖丝晶莹,在风里轻轻晃。“周老头给你留的,”老艄公撑起篙,“说这哨子不用吹,看着就甜。”
船驶离码头时,你回头望,学堂的烟囱里升起了炊烟,混着雨雾,像条白色的丝带。老头站在门口挥手,他的身影在雨里渐渐变小,却仍能看出手里举着的,是你爷爷当年的那张船票拓片。
水面上漂着片槐树叶,跟着船尾的波纹慢慢走。你忽然明白,所谓回家,从来不是回到某个地方,是听见熟悉的调子,尝到想念的味道,是有人把你的过去,像糖画一样,小心翼翼地护着,还在上面,添了新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