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叶天然在整理书房的旧物时,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地图边缘已经磨损,角落处有个小小的火燎痕迹——是当年在黑暗渊谷突围时,被流矢点燃的火把烫的。上面用朱砂标注着二十年前的战场坐标,有些地名早已被新的村落覆盖,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这是……”顾澜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进来,看见地图时微微一怔,“当年我们绘制的行军图?我记得最后一次用它,是在西境的荒原上。”她放下茶杯,指尖落在地图中央的一个红点上,“这里,当时我们被困了三天,是你带着小队从侧翼突围,拿回了补给。”
叶天然的指尖顺着朱砂线游走,停在一处被墨笔圈住的山谷。“忘川谷。”他轻声念出名字,喉结动了动,“当年楚风在这里丢了半块盾牌。”
顾澜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回忆:“可不是嘛,他回来还嘴硬,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结果晚上偷偷用铁片补了半宿。”她拿起桌上的放大镜,对着地图边缘的小字看,“你看,这是沐雪写的,‘此处有薄荷,可消炎’,当年她总爱在地图上记这些。”
正说着,楚芽芽背着画板跑进来,辫子上别着朵野菊花。“叶爷爷,顾奶奶,我要去西境写生,李老师说那里的胡杨林秋天最美了!”她把画板往桌上一放,展开的画纸上是片金灿灿的林子,“您看,我画的草稿像不像?”
叶天然指着地图上的忘川谷:“知道吗?你画的这片林子,就在这里。”
楚芽芽的眼睛瞪得溜圆,凑过来看地图:“这里以前是战场呀?可李老师说,现在那里有好多小动物,还有牧民在谷底种青稞呢。”
“是呀。”顾澜拿起笔,在忘川谷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战场会变老,老地方会生出新故事。”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册子,“给你看个好东西。”
册子是新装订的,封面写着“新境志”三个字。翻开第一页,是幅彩色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西境的胡杨林、南境的果园、北境的温泉,每个地名旁边都配着小插画——忘川谷画着低头啃草的羊群,黑暗渊谷旁是片金灿灿的麦田,旁边写着“某年某月,第一茬青稞丰收”。
“这是联盟新做的地图。”顾澜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标记,“你看,当年我们扎营的地方,现在成了驿站,商队路过时会在那里歇脚;你沈奶奶当年写诗的石头,被圈成了‘诗碑亭’,好多人去那里看日落呢。”
楚芽芽的手指在“诗碑亭”的插画上点了点:“我要把这些都画下来!”她忽然拿起叶天然的旧地图,小心翼翼地叠起来,“这个能借我带吗?我要看看旧坐标上,现在都长什么样了。”
叶天然看着她把旧地图塞进画板夹层,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把地图折成小小的方块揣在怀里,跟着队伍在荒原上跋涉。那时的地图是为了找敌人,如今的孩子带地图,是为了找风景。
送楚芽芽出门时,胡杨林的方向正飘着晚霞。小姑娘背着画板跑在石板路上,旧地图的一角从画板里露出来,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只欲飞的蝶。
“她会看到比我们当年更美的东西。”顾澜站在叶天然身边,看着楚芽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当年我们记在地图上的伤口,现在都成了她画里的色彩。”
叶天然拿起那本“新境志”,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是片空白。“这里该画点什么?”他问。
顾澜笑着夺过笔,在空白处画了串省略号:“留给以后呀。新故事还在长呢,哪能一下子画完?”
傍晚的风从书房窗户溜进来,吹动了旧地图的残角和新境志的纸页。叶天然忽然觉得,所谓和平,就是让旧地图上的朱砂坐标,慢慢被新地图上的笑脸、麦田、胡杨林覆盖;就是让当年记在角落的“薄荷可消炎”,变成如今孩子们笔下“这里的野菊花开了”。
他拿起笔,在旧地图的火燎痕迹旁,轻轻画了朵小小的野菊花——就像楚芽芽辫子上别着的那朵。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花瓣上,仿佛能闻到淡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