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雪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苦的药香，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玉床上，手腕被人轻轻握着。
抬眼望去，墨渊坐在床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彻夜未眠。见他醒了，那双总是紧绷的眉眼骤然松了些，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脑海中残留的碎片像扎人的刺——燃烧的祭坛边，玄色袍角沾着的血迹；墨渊方才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有阿瑶那句没说完的话。
这些画面搅得他心口发闷，连带着药香都变得呛人。
“我没事。”他抽回手，指尖微凉，“阿瑶呢？”
墨渊的脸色僵了僵，语气沉了几分：“那魔族少主心思不正，我已将他逐出昆仑墟。”
“你凭什么？”沈清辞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扯到了心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是我的徒弟！”
“徒弟？”墨渊冷笑一声，眼中翻涌着沈清辞看不懂的怒火，“你可知他是谁？他是魔尊的独子！当年你闭关遭难，魔尊虽未亲自动手，却在暗中推波助澜，这笔账还没算清，你竟要护着他的儿子？”
沈清辞愣住了。阿瑶是魔尊的儿子？
他想起那红衣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塞给自己的黑色玉佩，想起他说“那些人是魔界叛徒”时的认真……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不相信。”他低声说，“阿瑶不会骗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何分辨真假？”墨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看到沈清辞苍白的脸时，硬生生压了下去，“清辞，听我的，离那些魔族远些，他们……”
“那你呢？”沈清辞突然抬头看他，目光清亮得惊人，“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墨渊的喉结滚了滚，竟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法海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墨渊上神，贫僧有事求见沈仙尊。”
墨渊皱眉，显然不想让法海进来，可沈清辞已经开口：“请法海大师进来吧。”
法海走进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盒。他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舍利子，散发着柔和的佛光。
“仙尊，”法海双手合十，“此乃灵山镇寺之宝，能清心净魂，或可助仙尊恢复记忆。”
墨渊的脸色沉了下去：“佛门舍利岂是随意赠人的？法海，你别有用心！”
“贫僧只是想帮仙尊。”法海看向沈清辞，眼神悲悯，“仙尊可知，当年你与魔尊大战后，曾在灵山养伤三年？那三年里，你日日抄写的《心经》，如今还在藏经阁供奉着。”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灵山？《心经》？这些词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我……”他刚想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一只黑色的雄鹰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嘴里叼着一卷密信。
墨渊眼疾手快地取下密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怎么了？”沈清辞追问。
墨渊将密信递给他，指尖微微颤抖。信上的字迹潦草，却透着绝望——魔族叛徒勾结了妖族旧部，正围攻魔尊的老巢，阿瑶危在旦夕。
“是离境干的？”沈清辞捏紧了信纸，指节泛白。
“未必是他，但妖族定脱不了干系。”墨渊沉声道，“我去一趟魔界，清剿叛徒。”
“我也去。”沈清辞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墨渊按住。
“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去！”墨渊的语气带着强硬，“魔界凶险，那些叛徒本就对你虎视眈眈，你去了只会……”
“阿瑶是因我而受牵连。”沈清辞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我不能不管。”
他看向法海：“大师，可否借舍利子一用？”
法海点头：“仙尊自便。”
沈清辞拿起舍利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似乎真的清明了些。他将舍利子握紧，看向墨渊：“我必须去。如果你不肯带我，我便自己去。”
墨渊看着他执拗的眉眼，想起千年前那个也是这般倔强的少年，心头一软，终究是松了口：“罢了，我带你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沈清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两人准备出发时，法海突然开口：“贫僧与你们同去。多一人，便多一分胜算。”
墨渊本想拒绝，却见沈清辞看向法海的目光带着感激，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行三人离开昆仑墟，化作三道流光往魔界飞去。沈清辞坐在墨渊的仙剑上，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云层，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黑色玉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救阿瑶，或许是因为那少年喊他“师尊”时的真诚，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他而受伤。
快到魔界边界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妖气。离境摇着折扇，笑眯眯地拦在他们面前：“哟，这是要去哪儿？带上我一个呗？”
墨渊冷眼相对：“让开。”
“不让。”离境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笑容里多了些认真，“那些叛徒里，有我妖族的败类。清理门户，我责无旁贷。”
沈清辞看着眼前这三个立场各异、却都要跟着他去魔界的人，心头突然涌上一种荒诞的感觉。
这场因他而起的混乱，似乎还在不断扩大。
而他遗失的记忆，就像藏在浓雾后的真相，隐隐约约，触手可及，却又始终看不真切。
魔界的天空是暗紫色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沈清辞跟着墨渊等人落在一处残破的城墙上，只见下方火光冲天，厮杀声震耳欲聋。
一个小小的红衣身影被围困在乱军之中，正是阿瑶。他身上已经添了好几道伤口，却依旧咬紧牙关，挥舞着手中的短刀，不肯认输。
“阿瑶！”沈清辞忍不住喊道。
阿瑶猛地抬头，看到城墙上的沈清辞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在下一秒，脸色骤变：“师尊，小心！”
一道黑色的箭羽从斜刺里射来，直取沈清辞的后心。墨渊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被箭羽擦伤了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的衣袖。
“墨渊！”沈清辞惊呼。
“别管我！”墨渊捂着伤口，对离境和法海喊道，“救人！”
离境折扇一挥，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将围攻阿瑶的敌人缠住。法海祭出念珠，金色的佛光如网般撒下，护住了阿瑶周身。
沈清辞看着墨渊手臂上的伤口，又看看下方浴血奋战的阿瑶，脑海中突然“嗡”的一声。
无数画面碎片在此刻拼凑起来——
燃烧的昆仑墟里，他被人护在身后，那人的手臂也在流血，和墨渊此刻的伤口位置一模一样。
灵山的禅房里，他握着一支毛笔，在宣纸上抄写《心经》，旁边坐着的僧人，眉眼与法海重合。
妖界的凤凰花海中，一个银发男子拿着一朵花，非要插在他的发间，笑容与离境如出一辙。
还有魔界的冰牢里，一个红衣少年趴在栏杆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师尊，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呀？”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尖锐的疼痛，却又无比清晰。
他想起来了。
他是沈清辞，昆仑墟的仙尊。
他想起来了，墨渊是他的师兄，当年为了护他，差点魂飞魄散。
他想起来了，法海是他的挚友，曾陪他度过最艰难的三年。
他想起来了，离境是他的故人，当年他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曾与他在凤凰花海中大打出手。
他想起来了，阿瑶是他捡回来的徒弟，哪怕知道他是魔尊的儿子，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他还想起来了，那场导致他失忆的浩劫，并非魔尊所为，而是三界之中某些觊觎昆仑墟力量的野心家，联手策划的阴谋。
“原来……是这样。”沈清辞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被浓重的怒火取代。
他抬手，掌心凝聚起耀眼的金光。眉心的朱砂痣变得滚烫，仿佛有无数力量在觉醒。
“尔等宵小之辈，敢犯我昆仑墟，伤我亲友，今日，便让你们付出代价！”
声音落下的瞬间，金色的光芒如太阳般爆发开来，席卷了整个战场。所有的敌人在金光中哀嚎着化为灰烬，天地间只剩下那道立于城墙上的白衣身影，风姿绝世，威严赫赫。
墨渊、离境、法海同时看向他，眼中都带着震惊、欣喜，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清辞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墨渊受伤的手臂上，眼神柔和了几分：“师兄，你的伤……”
“无妨。”墨渊看着他，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你记起来了就好。”
离境摇着折扇，笑容里带着释然：“总算不用再看你那副茫然的样子了，美人儿，哦不，沈仙尊，你可得好好补偿我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
法海宣了声佛号，眼中是欣慰的笑意：“恭喜仙尊，得偿所愿。”
阿瑶也跑了过来，扑进沈清辞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师尊，你终于记起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沈清辞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满是宠溺：“傻徒弟，为师怎么会不要你。”
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将五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混乱似乎已经平息，可沈清辞知道，这场围绕着他的纠葛，或许才刚刚开始。
墨渊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千年未变的守护。
离境的笑容里，藏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法海的悲悯之下，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情。
而他，刚刚找回记忆的仙尊，站在这场名为“情”的修罗场中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遗忘或许是种解脱，可记起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该如何面对这些沉甸甸的感情？又该如何理清这千丝万缕的牵绊？
沈清辞望着远方暗紫色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昆仑墟的旧梦虽醒，新的故事，才正要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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