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的曼殊沙华开得正烈,如血的花瓣层层叠叠,映着冥府亘古不变的昏红天幕,像一场烧不尽的业火。
沈清辞赤脚踩在微凉的黄泉岸边,月白道袍被渡头的风掀起边角,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脚踝。他手里捏着半片碎裂的玉玦,指尖轻抚过断面的寒光,那双本该清澈如琉璃的眸子此刻却覆着层薄雾,茫然地望着往来穿梭的幽魂。
“这位仙者,此地非尔等阳寿未尽者该来之处。”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撑着长篙的船夫佝偻着背,竹笠边缘垂下的灰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回吧,过了奈何桥,可就再难回头了。”
沈清辞转过身,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眉心一点若隐若现的朱砂痣。他的容貌实在太过昳丽,连见惯了生死离别的老船夫都不由得顿了顿——三界之中,竟有这般风姿的人物?
“我……”沈清辞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棉花,“我不记得要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渡头突然卷起一阵狂风,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涌来,将昏红的天幕染得愈发浓重。船夫脸色骤变,将船篙往水里猛地一顿:“是魔族的人!仙者快躲起来!”
沈清辞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被一股大力攥住。来人穿着玄色锦袍,墨发用玉冠束起,眉眼凌厉如刀,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脸上时,那股杀气竟瞬间消融,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跟我走。”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在触碰到沈清辞微凉的皮肤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
沈清辞本能地想挣开,可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竟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他望着男人线条分明的侧脸,鬼使神差地没有再动。
魔气之中,隐约传来兵器相接的脆响。男人将沈清辞护在身后,抬手召出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气所至,魔气纷纷溃散。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不过片刻功夫,涌来的魔族便已尽数被灭。
“墨渊上神,多年不见,手段还是这般狠厉。”戏谑的声音自云端传来,银发紫袍的男子踏着祥云缓缓降下,折扇轻摇,目光却黏在沈清辞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这位美人是谁?上神竟舍得将这般绝色藏在身后?”
被称作墨渊的玄袍男子周身气息瞬间冷了下来,将沈清辞往身后又拉了拉:“离境,这不是你该肖想的人。”
“哦?”离境挑眉,折扇“唰”地合上,指向沈清辞手里的碎玉,“那玉玦……可是昆仑墟的镇山之宝?传闻持有此玦者,便是下一任昆仑墟主。可我记得,昆仑墟主沈清辞仙尊,不是正在闭关冲击飞升境吗?怎么会出现在忘川渡头?”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钻出来。沈清辞……这是我的名字?
墨渊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沈清辞茫然的眼睛,喉结微动:“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沈清辞摇摇头,指尖的碎玉突然发烫,眉心的朱砂痣也开始隐隐作痛。无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冰封的宫殿,燃烧的剑冢,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耳边反复说着“等我”。
“头疼……”他捂住额头,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往墨渊身边靠了靠。
墨渊立刻伸手扶住他,眼神暗了暗。离境看得真切,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笑容里多了几分探究:“看来,这位仙尊是失忆了?墨渊上神,不如将他交给我照顾?我妖族最懂如何怜惜美人了。”
“放肆!”墨渊怒喝一声,周身灵力暴涨,“他是昆仑墟的人,轮不到你们妖族插手!”
离境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欢了:“哦?可我刚才好像听见,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既然如此,自然是先到先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忘川河畔突然泛起金光。一身袈裟的僧人踏着莲花而来,念珠在指间转动,宝相庄严。可当他看到沈清辞时,转动念珠的手指却猛地一顿,眼中闪过深切的痛楚。
“阿弥陀佛。”僧人宣了声佛号,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这位施主与我佛有缘,贫僧愿带他回灵山静养。”
墨渊和离境同时皱起眉。一个是执掌天界刑狱的上神,一个是统御万妖的妖王,此刻竟因为一个失忆的美人,在忘川渡头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沈清辞夹在中间,只觉得头更疼了。他看看一脸警惕的墨渊,又瞧瞧笑得暧昧的离境,再望望一脸悲悯的僧人,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些人……都认识我吗?
就在这时,他掌心的碎玉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一道虚影自玉中浮现,竟是个穿着红衣的少年。少年眉眼精致,嘴角噙着抹邪气的笑,目光扫过在场三人,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师尊,你怎么把我忘得这么干净?”
墨渊、离境、僧人同时变了脸色。
沈清辞彻底懵了。
师尊?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徒弟?
忘川河畔的曼殊沙华还在热烈地绽放,仿佛在嘲笑这场突如其来的修罗场。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沈清辞,只是望着眼前这些或警惕、或爱慕、或痛苦的面孔,轻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无人回答。
因为他们都知道,从沈清辞忘记一切的这一刻起,三界的平衡,已经悄然被打破。而这场围绕着他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