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时光在林叶的枯荣间悄然流逝，转眼间，浮光在离岛已度过了一年多的光阴。

日常依旧是感知训练、体术切磋，她和虚淮的“秘密同盟”也在瀑布的轰鸣下艰难推进。关于如何提升风息信任度的方案讨论时常陷入“一方提出匪夷所思的建议，一方否决”的死循环，但两人都能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某种微妙的平衡正在悄然改变。风息和浮光的互动愈发自然、和谐，偶尔浮光也能呛他几句了，洛竹待她更加热情，甚至连天虎，有时也会在她路过时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一下她的手心。

但空气中那份无形的张力，却随着日升月落，悄然绷紧。浮光和虚淮都心知肚明——那个既定的时刻，正在一步步逼近。

这日午后，瀑布旁的训练刚进行到一半。虚淮操控的冰棱越发刁钻狠厉，几乎封死了浮光所有闪避空间，逼迫她将这段时间锤炼出的本能和那点不合常理的战斗意识发挥到极致。浮光额角沁出细汗，呼吸急促，全神贯注地应对着每一道致命的寒光。

就在一次惊险的侧身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贴喉而过的冰刃时——

训练场的边缘，林木阴影一阵晃动。风息的身影从中缓步走出。

浮光和虚淮的动作同时一顿，齐齐转头望去。

风息的神色带着一丝惯常的沉静，但眉眼间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并非独自一人。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稳稳地蹲坐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

那小猫体型不大，眼神却异常警惕，碧绿的瞳孔在略显昏暗的林下光線中收缩成两条细缝，正不安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它浑身紧绷，尾巴尖微微晃动，带着野性未驯的戒备。

当它的目光扫过场中的虚淮和天虎时，只是略微停顿，似乎能本能地感知到同类的气息。然而，当它的视线落到浮光身上时——那属于人类的、清晰无比的气息瞬间刺激了它！

“哈——！”小黑猫猛地弓起背，全身毛发炸开，喉咙里发出威胁性十足的低吼，碧绿的瞳孔死死盯住浮光，露出尖尖的小牙。

风息立刻抬手，用指尖轻轻抚了抚小黑猫炸毛的脊背，声音低沉而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她不是敌人。”他顿了顿，目光也转向浮光，语气自然而肯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坦然，“她是我朋友。”

“朋友”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那么一刹。

浮光正因小猫突如其来的敌意而微微蹙眉，听到风息这话，不由得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奇异的、微妙的涟漪。这是她跨越了不知多少次轮回，第一次……亲耳听到风息如此明确地定义他们的关系。尽管，这极可能只是为了安抚受惊的小猫而随口说出的权宜之计。

一旁的虚淮，冰蓝色的眼眸中也极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沉寂下去，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无波。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风息肩头那只依旧对浮光充满敌意的小黑猫。

风息安抚地拍了拍小黑猫，继续介绍道：“这是虚淮，天虎。”他的目光最后落回浮光身上，“那是浮光。”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洛竹也好奇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沉默如山的天虎。

“风息哥！你回来啦！咦？这是……”洛竹一眼就看到了风息肩上那只异常警惕的小黑猫，眼睛顿时亮了，“好小只！你从哪里捡来的？”

小黑猫看到又来了陌生人（妖），更加紧张，猛地从风息肩头跳下，灵活地躲到了风息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碧绿的猫眼警惕地打量着洛竹和天虎。

风息微微侧身，示意小黑猫不用害怕。“路上遇到的。被几个人类围堵。”他的语气平淡，但提及“人类”时，那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还是流露了出来。

躲在风息身后的小黑猫似乎听懂了，犹豫了一下，周身微光一闪。在众人注视下，它变成了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人类小男孩模样。头发漆黑微卷，肤色白皙，一双大眼睛依旧是剔透的碧绿色，带着未褪的惊惶和浓浓的戒备。他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污渍，明显是长期流浪所致。

“我……我叫小黑。”小男孩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我也是妖精。”

风息看着小黑这副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转向洛竹，语气温和：“洛竹，带他去清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

“好嘞！”洛竹热情地应下，笑嘻嘻地朝小黑伸出手，“走吧小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洗澡！保证比你在外面流浪时洗得舒服！”

小黑看着洛竹灿烂的笑容，又看了看风息，眼中的戒备稍稍褪去一些，迟疑地伸出小手，搭上了洛竹的手指。

洛竹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小黑，朝着林间溪流的方向走去。天虎沉默地跟上，像一座移动的堡垒，无声地护卫在侧。

待他们走远，风息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浮光和虚淮，简单解释道：“路上顺手救下的。还是个孩子。”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浮光和虚淮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计划，开始了。

林间溪水清浅，阳光透过叶隙，在水面洒下粼粼金光。洛竹熟练地帮小黑搓洗着身上的污垢，动作轻柔而耐心。小黑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在温凉的溪水和洛竹絮絮叨叨的闲话中，渐渐放松下来。

他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洛竹哥哥……为什么……你们这里会有人类？”他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残留的警惕。风息哥哥不是讨厌人类吗？

洛竹正往他头发上抹着自制的、带着清香的草木汁液，闻言动作不停，理所当然地回答：“你说浮光姐姐啊？她不一样！”

“不一样？”小黑更疑惑了。

“对啊！”洛竹用力点头，语气笃定，“浮光姐姐是好人！特别温柔！你看她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对煤球可好了！还会帮我找好吃的果子！而且……”他顿了顿，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觉得……她跟风息哥有点像。”

“像？”小黑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人类，怎么会和风息哥哥像？

洛竹却只是笑了笑，没有深入解释。他心思单纯，却能感受到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他能感觉到浮光身上有种和风息很像的、沉沉的执念，像是压着很重的心事。但同时，他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份内敛的温柔和对这片森林、对他们这些“异类”无声的接纳。这是一种复杂的、矛盾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特质。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小孩子解释这种感觉，只好用笑容带过。

他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干净布巾，将洗得白白香香的小黑裹起来，仔细擦干，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净的衣物。

那是一件靛蓝色的粗布上衣和同色的裤子，款式简单，却浆洗得干净柔软，边角处甚至用同色丝线细密地绣着不易察觉的云纹。尺寸对小黑的孩童体型来说略有些宽大，但更显出一种稚气的可爱。

“喏，穿上试试！”洛竹帮他套上衣服，仔细系好衣带，退后两步打量，满意地拍拍手，“真合适！好看！”

小黑好奇地低头，捏了捏身上柔软舒适的衣料，又摸了摸袖口精致的云纹，小声问：“这是……新的吗？”他流浪久了，很少穿到这么干净完整的衣服。

洛竹笑嘻嘻地摇头：“不是哦！这是风息哥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小黑惊讶地睁大了碧绿的眼睛：“风息哥哥的？”

“对啊！”洛竹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大秘密，“是虚淮哥收着的！虚淮哥可是把风息哥从小到大的衣服都留着呢！”他顿了顿，看着小黑身上明显是孩童尺寸的衣物，眼珠转了转，又凑近小黑耳边，用更小的气音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浮光姐姐刚来的时候，没有换洗衣服，虚淮哥给她的……也是风息哥的衣服！”

小黑彻底愣住了，小嘴微微张开。

洛竹继续悄声道：“不过是风息哥近些年穿的尺寸啦！风息哥和浮光姐姐个子差不多高嘛……嘿嘿，风息哥第一次看到浮光姐姐穿他衣服的时候，那个表情哦……我可从来没见他那么惊讶过！”他模仿了一下风息当时可能出现的、错愕又强自镇定的表情，把自己逗乐了，“不过这件事，浮光姐姐自己好像一直都不知道呢！你可千万别告诉她哦！”他对着小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黑呆呆地点点头，脑子里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风息哥哥的衣服……虚淮哥哥珍藏着……还给了那个人类穿？风息哥哥知道了还很震惊？

他捏着衣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看来……那个人类，和风息哥哥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啊……好到可以分享如此私人的物品？他碧绿的猫眼里，对浮光的最后一丝警惕，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被抹淡了许多。

“走吧！”洛竹看了看天色，拉起小黑的手，“差不多该回去吃晚饭了！今天叶子姐肯定做了好多好吃的欢迎你！”

小黑顺从地被牵着，穿着那身带着阳光和草木清香、属于风息过去的衣物，一步一步走向那片篝火冉冉升起、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地方。心中对于这个新“家”的模糊轮廓，似乎又清晰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