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雅间内灯火暖黄,映着窗外渐浓的夜色。
姜懿莞与姜舒滢并肩倚在窗边,晚风带着一丝河畔的湿润,轻轻拂过两人的鬓发。
“姐姐,你看!你快看那边!”姜舒滢忽然低呼一声,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兴奋,她猛地攥紧了姜懿莞的手,力道之大,带着孩童般的急切与雀跃,“是烟花!他们要放烟花了!”
姜懿莞被她拉得微微一个趔趄,随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平静的河面上,一点橘红色的光芒骤然升起,拖着细微的尖啸,划破了夜空的沉寂。
“咻——嘭!”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爆鸣后,那点光芒在夜空中骤然炸开!
先是一朵硕大无比的金菊,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从中心向四周舒展,每一片花瓣的末端都闪烁着细碎的银星,仿佛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了一瞬。
紧接着,又是几点亮光窜起,“砰砰砰”几声连响,有的是热烈奔放的牡丹,赤红与橙黄交织,雍容华贵;
有的是清冷孤傲的蓝莲,冰蓝色的光芒在夜空中静静绽放,带着一种易碎的梦幻;
还有的如同漫天星雨,无数金色的光点簌簌落下,仿佛伸手就能接住一把银河。
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连河水都被染上了斑斓的色彩,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姜懿莞的瞳孔中,满满当当都映着这转瞬即逝的璀璨。
那烟花的光芒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闪烁,让她平日里沉静温婉的脸庞,也染上了几分动人的光彩。
她微微张着唇,呼吸都似乎随着烟花的绽放而停滞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喜悦。
“哇!姐姐!你看那个!像不像我们幼时在江南看到的那棵巨大的牡丹花?”姜舒滢兴奋得脸颊通红,小脑袋几乎要探出窗外,她指着一朵刚刚炸开的巨大红色烟花,声音清脆如银铃,“还有那个!蓝色的!像不像你最喜欢的那块冰裂纹的玉佩?好漂亮啊!”
姜懿莞被妹妹的情绪深深感染,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
她侧过头,看着姜舒滢激动得手舞足蹈的样子,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笑意和附和:“嗯,是很像。”她的声音轻柔,却难掩那份发自内心的愉悦。
隔壁雅间,与这边的热闹不同,显得安静许多。
迟瑾郁凭窗而立,手中把玩着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绚烂的夜空,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赞赏。
“这烟花倒是好看,颜色艳丽,造型也新奇,看来是下了功夫的。”他语气闲适,带着几分上位者对事物的品评,目光扫过夜空中炸开的朵朵繁花,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迟昱礼坐在他身后的梨花木椅上,面前的茶盏氤氲着袅袅热气。
他端着茶盏,却并未饮下,深邃的目光越过窗棂,穿过朦胧的夜色,精准地落在了隔壁窗边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姜懿莞正微微侧着头,听着身旁妹妹的叽叽喳喳,脸上带着浅浅的、满足的笑容。
那笑容柔和得像春日里的微风,驱散了夜的微凉,也悄然拨动了迟昱礼的心弦。
窗外的烟花再如何绚烂夺目,在他眼中,也不及她唇边那一抹真实的笑意来得动人。
当迟瑾郁的声音落下时,迟昱礼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姜懿莞。
他看着她因为开心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她被烟花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随即,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要被烟花声淹没的喟叹,语气低沉而缱绻,带着一种只有自己才懂的深意:
“嗯,确实……很好看。”
他说的是烟花,又似乎不仅仅是烟花。
窗外的烟花依旧在不知疲倦地上演着它的繁华,而窗内,迟昱礼的目光,已成为比烟花更长久的注视。
迟瑾郁赞罢烟花,眼角余光却瞥见身后的迟昱礼竟有些走神,目光直直地投向窗外,连他方才的话似乎都未曾完全入耳。
他微微蹙眉,顺着迟昱礼的视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方向,正是隔壁雅间的窗户。
此刻,一簇绚烂的烟花恰好在空中炸开,将隔壁窗边的人影映照得格外清晰。
那女子身姿窈窕,正侧耳倾听身旁少女的笑语,唇边噙着一抹温婉柔和的笑意,正是方才撞到他皇兄的女子。
迟瑾郁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过身,看向仍在“赏烟花”的迟昱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和促狭。
他缓步走到迟昱礼身边,也不直接点破,只是端起桌上的茶壶,慢悠悠地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故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沉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皇兄,你这‘好看’,是在说这漫天烟火,还是……在说隔壁窗下的‘风景’?”
他特意将“风景”二字咬得略重,目光似笑非笑地在迟昱礼脸上逡巡,观察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
以他对皇兄的了解,迟昱礼向来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他如此失神凝望的,可不多见。
今日这女子,倒是有些意思。
迟瑾郁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眼神中的了然和探究,却无疑是在问:你方才那句“确实很好看”,赞的究竟是物,还是人?
迟昱礼闻言,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他并未立刻回头,目光依旧聚焦着在窗外那抹倩影上,只是那原本柔和的眼神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深邃与平静,仿佛方才的失神只是错觉。
直到又一声烟花炸响,光影变幻间,隔壁的身影似乎动了动,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对上迟瑾郁那双带着探究和笑意的眼睛。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撞破心思的窘迫或慌乱,反而显得异常镇定。
薄唇轻启,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滚。”
迟昱礼微微垂眸,浅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茶的清苦似乎让他更加冷静。
再抬眼时,眼中已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不明白迟瑾郁为何会有此一问:“窗外除了烟花,还有何‘风景’能入得了眼?方才那朵金菊开得最盛,色彩也最为明艳,我说的‘好看’,自然是指它。”
他语气坦然,条理清晰,将“好看”二字的对象牢牢锁定在方才绚烂绽放的烟花上,解释得天衣无缝。
仿佛迟瑾郁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和提问,才是多此一举的联想。
说完,他甚至还微微侧过脸,重新望向窗外夜空中仍在陆续绽放的烟花,语气带着几分客观的点评,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这烟花虽不及宫中之精巧,倒也别有一番野趣。尤其是这配色,倒是用心得很。”
一番话下来,滴水不漏。
他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激烈否认,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将迟瑾郁的试探轻轻挡了回去,同时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了真正的“烟花”身上。
迟瑾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
果然还是这副滴水不漏的性子。他也不打算穷追猛打,点到即止便好。
于是,他端起茶杯,与迟昱礼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眼底笑意更深:“哦?是吗?看来是我看错了。这金菊,确是好看。”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举杯饮下,窗外的烟花依旧绚烂
,只是雅间内的气氛,却因这短暂的交锋,而多了一丝微妙的张力。
迟昱礼面上平静依旧,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迟瑾郁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心湖,虽只泛起微澜,却久久未能平息。
半个时辰后,当最后一簇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又缓缓化作点点金雨坠落,天际终于复归深邃的宁静。
姜舒滢一直探出窗外的小脑袋这才意犹未尽地缩了回来,脸颊因兴奋和夜寒泛着淡淡的红晕,那双亮晶晶的杏眼还残留着烟花绽放时的璀璨光影。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仿佛还未从那震撼的美景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软糯的沙哑,却难掩激动:“姐姐,姐姐!方才那个‘百鸟朝凤’的烟花,真是太好看了!还有最后那个,像不像漫天的星星都掉下来了?”
她侧过脸,望着姜懿莞,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期待与不舍,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我还想看,姐姐。”
姜懿莞看着妹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的鬓发,指尖带着一丝暖意。
她的眼神沉静而温和,带着长姐对幼妹特有的纵容与关切:“滢儿。”
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这烟花虽好看,却也看了足有半个时辰了。你看。”
她抬手指了指窗外渐渐稀疏的人影和天边的更鼓声。
“已经快亥时了。再不回去,爹娘定要倚门盼望,该担心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道理,却又不失婉转,生怕拂了妹妹的兴。
听闻此言,姜舒滢脸上的光彩顿时黯淡了几分,她嘟起粉嫩的小嘴,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小声嘟囔道:“好吧……”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情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知道姐姐说的是实情,不敢违逆。
她慢吞吞地挪了挪身子,眼神飘向窗外,似乎还想再捕捉一丝烟花的余韵。
姜懿莞看着妹妹这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心中微暖,也有些不忍。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姜舒滢微凉的小手,那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了,别撅着嘴了,都能挂油瓶儿了。”
她打趣道,试图逗妹妹开心,“明年上元节,姐姐再陪你来看,好不好?到时候我们早点来,占个更好的位置。”
感受到姐姐手心的温暖和话语中的承诺,姜舒滢这才稍稍释怀,虽然依旧有些怏怏不乐,但总算点了点头,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好!”
姜懿莞见她不再坚持,便笑着拉着她站起身:“走吧,我们回府吧。夜里凉,小心冻着。”
姜舒滢任由姐姐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雅间。
两人相携着穿过渐渐散去的人群,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马车。
车厢内温暖如春,隔绝了外界的寒意。姜舒滢靠在软榻上,微微阖上了眼,嘴角却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在梦中,那绚烂的烟花依旧在为她绽放。
姜懿莞看着妹妹恬静的睡颜,无奈地摇了摇头,替她掖了掖被角,心中一片柔软。
马车轱轳,载着姐妹二人,也载着满溢的温情与一丝未尽的烟火气息,缓缓向侯府驶去,消失在寂静的长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