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鱼休高中秋季运动会第一天。
作为高一新生进入高中后第一次大型活动，这场运动会办得声势浩大，连跨两天。
三人早早就来到了七班的观赛区。看台上此时还没什么人，于小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俯瞰着鱼休高中宽阔的操场。她既没项目，也不用走方队，可以美美地在观赛区坐两天。当然，她也不会干坐着——她当然带了手机。原则上来说，即使是运动会也不能私自携带手机。但事实上，考虑到运动会是放松身心的活动，校领导从未严查过手机。
于小璐掏出手机刷了会儿视频，突然，激昂的进行曲响彻操场，入场式要开始了。
很快，高一七班的二十四人方阵踏着整齐的步伐入场。程凭走在最前方，黑色西装笔挺，双手稳稳握着班旗的旗杆，班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凌玥炀站在他右侧，雾霾蓝的纱裙随步伐轻轻摆动，裙摆上精致的星空刺绣若隐若现。她高昂着下巴，举起镶金边的班牌，每一步都像在走秀场。
方队走到主席台前，音乐骤然切换——Super Shy的前奏响起。队伍迅速变换队形，担任领舞的袁睿从后排跃至前方。她穿着宽松的粉色球衣，上面有亮眼的蓝色数字“7”，马尾辫随着音乐节奏高高扬起，笑容明媚得晃眼。
看台上的于小璐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吐槽：“袁睿这身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大七班要出道了。”
姜喆没有回应。她双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的舞蹈。袁睿的每个wave，每个转身，都被她尽收眼底。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默数节拍。
“你不会……在记动作吧？”于小璐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姜喆缓缓地眨了下眼：“嗯。我想观察一下流畅的动作。”
于小璐点点头。姜喆一向如此，她决定不再追问。
场上的表演进入高潮部分，袁睿一个凛冽的转身，发丝划出耀眼的弧线。看台上一片尖叫，而姜喆的指尖还在膝盖上继续着那些细微的、精准的颤动——像一台正在录入人类行为的机器。
待到开幕式结束，各班走方队的同学们回到观赛区，升了国旗，校长又进行了一番激情演讲后，运动会终于正式开始。姜喆自从在体测日展现出惊人实力后便成了高一七班的体育传奇角色，这次运动会也是包揽了所有的跑步项目。体委给了姜喆一个别在身上的号码牌，并告诉她高一女子400米的参赛选手十分钟后就要上场了。姜喆点头，有模有样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别紧张，平常心就好。”袁睿拍拍她的肩。
“她根本不知道紧张是什么感觉。”于小璐插了一嘴，“不过，无论如何，一会我和袁睿会去终点处接你。放开跑就好了。”
姜喆跟随其他参赛同学离开了。袁睿伸了个懒腰，向于小璐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咱班第一肯定稳了。”
她说对了。发令枪一响，姜喆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以均匀速度跑完全程，成绩1分钟整，毫无疑问地拿下了第一名。
于小璐和袁睿赶到终点处，姜喆一见到她们就快速奔上前。袁睿发现，她在轻微地发抖。 “怎么了？”袁睿扶着她往看台走。
“他在那里。我……不想待在那儿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向侧后方瞟了一眼。
于小璐和袁睿同时回头望向姜喆刚刚站的位置——程凭正站在后面不远的地方，与裁判员老师有说有笑，眼神却始终粘在于小璐一行人身上。几人被盯得发毛，逃也似地飞奔回了看台。
“这人怎么和个背后灵似的……”袁睿小声嘟囔，“他不会看上我们中的谁了吧？”
“最好别。我本来就很想杀了他，要是再敢打歪主意，我保证让他后悔转来七班。”于小璐阴森森地开口，显然是要发火了。
姜喆坐在一旁沉思着，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这场令人不快的插曲很快被运动会的喧嚣暂时淹没。剩下的时光，三人在刷手机、看比赛、吐槽中度过。转眼就到了9月30日，运动会的第二天。
清晨，同学们在看台落座后不久，女子800米比赛便要开始了。对于姜喆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在准备前往检录处时，七班的同学们纷纷为她加油鼓劲。她也展示出了自己的“社会化”成果——回以同学们一个真挚的微笑。
姜喆不出意料地稳定发挥，以2分20秒冲线，和一位体育生并列第一。不过，姜喆几乎一滴汗没出，T恤干燥如新。裁判员老师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或……怪物。
袁睿去厕所，于小璐带着姜喆回到看台前，程凭缓缓向两人走来，似乎等得已久了。
“恭喜你，姜同学。辛苦了。”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递来一瓶运动饮料，“补充一下电解质吧。”
姜喆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她的目光落在瓶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谢谢。”她最终接过，迟疑地拧开瓶盖，抿了一口。
下一秒——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攥紧瓶子，指节发白。“唔——”她突然弯腰捂住腹部，脸色煞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还没等于小璐反应过来，姜喆已经猛地推开程凭，踉跄几步冲到角落，跪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
银灰色的黏液从她嘴里涌出，砸在塑胶跑道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液体接触到地面瞬间，像是起了某种化学反应，细小的气泡从接触点迅速扩散，塑胶表面微微凹陷，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白霜。
“姜喆？！”于小璐冲上去扶住她。
姜喆虚弱地靠在于小璐肩上，呼吸仍然不稳。她的目光越过凌乱的发丝，死死地盯着程凭。程凭站在几步之外，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你给她喝了什么？”于小璐厉声质问。
程凭微笑解释：“这款饮料添加了新型电解质补充剂——二氧化硅纳米颗粒溶液。它能快速修复运动损伤，但可能会对某些人的消化系统产生刺激。看来，姜同学属于敏感体质。”
“敏感？”于小璐冷笑，“你看看那是什么！”她回头指向地面，却愣住了。跑道上干干净净，哪还有腐蚀痕迹？就连姜喆吐出的银灰色黏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程凭的声音适时响起：“怎么了？”
于小璐的手指僵在半空，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姜喆虚弱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她不可能记错。
“……没什么。”她最终收回手，语气生硬，“我带她去医务室。”
程凭上前一步，表情关切：“我陪你们一起吧。”
“不用。”于小璐直接打断，扶着姜喆站起身，挡在她和程凭之间，“你留下看比赛吧，学委。”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明显带着讽刺。
于小璐扶着姜喆走远后，才低声问：“你刚刚吐的东西……去哪了？”
姜喆摇头，声音虚弱：“……不知道。”
于小璐回头看了一眼。
程凭依然站在跑道边，阳光照在镜片上，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人来到医务室。于小璐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校医，还把那瓶饮料拿给校医看。可校医却说姜喆只是“运动后急性胃肠功能紊乱”，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吃些普通胃药，休息两三个小时就行。而那款饮料是学校统一为运动员们买的，市田径队从去年就开始使用，从未出过问题。
于小璐也清楚，程凭不可能在饮料中下药——刚刚姜喆拧开瓶盖时她留意了一下，这瓶饮料的确是第一次被打开。而且，程凭又有什么理由害姜喆呢？
于小璐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操场。袁睿正在操场入口处，茫然地四处张望，看到于小璐，她便急切地冲上前：“你和姜喆去哪儿了？我回来一看，你俩人都消失了！”
于小璐把发生的事向袁睿全盘托出，袁睿震惊之余，什么也说不出来。
“总之，麻烦你去跟老师报备一下姜喆身体不适去医务室了——就说她运动后急性肠胃炎。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我得回去陪她。”
袁睿点头应下。
“还有，姜喆今天下午还有一场4×100接力，你帮我和体委说一声，让他去找个替补吧。”
“不用这么麻烦。”袁睿眼神坚定，“我上吧。”
“啊……”于小璐有些惊讶。据她所知，袁睿从未参加过接力赛。
“咱班女生人数少，愿意上的人更少，与其费劲找人，不如直接让我上吧。不用担心。”
于小璐点点头，快步离去。袁睿是她最信任的人，她相信袁睿没问题。
于小璐回到医务室，姜喆已经躺在医务室的床上沉沉睡去。她搬了把凳子坐到床边，看着姜喆平和的睡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疲惫感。不知不觉，她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同学！同学！”迷蒙间，于小璐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校医的脸。 “颁奖典礼要开始了，你们不去看么？还有一刻钟，应该来得及。”
“老师……我们……睡了多久？”
“刚好三小时。”校医看看手表，“床上那位小同学应该差不多恢复了。”
该死的，姜喆还有两枚金牌要领！两人得抓紧时间了。
于小璐赶忙拍醒姜喆，接着她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医务室。于小璐边跑边喘边在心里骂：天杀的，今天的运动量抵上自己前十六年的总和了！
万幸，两人及时赶到主席台。于小璐一到台阶便两眼一黑要往下倒，袁睿一把接住了她。而姜喆穿上七班的班服，进入了主席台旁等候领奖的队伍里。不一会儿，气势磅礴的进行曲响起，领奖典礼开始了。
令于小璐不快的是，程凭作为高一优秀学生代表，要上台协助领奖。袁睿递过一盒橙汁：“你怎么苦大仇深的？”
于小璐接过橙汁：“我不想看到那个装货和姜喆再有接触。”袁睿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很快，轮到姜喆领奖。程凭把一枚亮闪闪的金牌递给姜喆，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姜喆如同被刀刺般，猛地缩手，奖牌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后退半步，呼吸明显加快，眼中充满了惊恐。
程凭立即蹲下，捡起奖牌，歉疚地微笑：“抱歉，我的手有点凉。”姜喆微微颤抖着接下奖牌，强撑着走完领奖的流程。领完奖，她又被叫去和班主任、体育组、校领导合照，忙了一阵子。当她回到看台时，操场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于小璐和袁睿仍坐在原位等着她。
“姜喆，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胃痛吗？要不要喝点热水？”袁睿说着，从包里掏出保温杯。
姜喆双手紧握着栏杆，指节发白：“不用...谢谢。”她目光始终追随着操场上与老师交谈的程凭。
于小璐突然把脸凑到姜喆面前：“他的手很冰？”
袁睿噗嗤笑出声：“他不会是吸血鬼吧？”
“我倒觉得像实验室的人体模型。就是那种...表面看着像人，身体里面全是零件的玩意儿。”于小璐咬着吸管，橙汁盒子发出咕噜声。
“喂！”袁睿突然压低声音，“他往这边看了！”
程凭站在几米外的跑道上，朝她们点头微笑。阳光给他的蓝眼睛镀上一层玻璃似的光泽。
姜喆猛地站起来：“我想回去了。”
“啊呀，是挺晚了。我们走吧。”袁睿拎着包站起身，于小璐也跟着起身，把手机塞进包里。
夕阳沉得更低，将三人的影子在空旷的操场上拉得很长很长。于小璐沉默地走着，小腿因为之前的狂奔还在隐隐酸痛。她看着身边姜喆依旧苍白的侧脸，又想起跑道上那瞬间消失的腐蚀痕迹，和程凭镜片后捉摸不透的目光。
真相的轮廓或许就隐藏在眼前这片看似平静的校园暮色之下，但它庞大、扭曲、冰冷，绝非现阶段的她所能理解，更别说触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随着夕阳缓缓沉入于小璐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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