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一下”

雨水像被撕碎的银河般倾泻而下，宋祖儿蹲在公交站台的角落，校服裙摆已经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贴在膝盖上。那把印着"静海一中"logo的透明雨伞此刻正可怜地倒扣在水洼里，骨架扭曲成奇怪的几何形状——这是她转学第一天得到的唯一"欢迎礼"，来自某个匆匆跑过时撞到她的男生。

"同学，你的学生证。"便利店老板娘探出身子，用晾衣杆挑起掉在积水里的卡片。塑料封套里，她昨天刚拍的照片已经晕开一片蓝墨水，像极了此刻阴沉的天色。

宋祖儿伸手去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刹车声。一辆自行车堪堪停在她脚边三厘米处，车轮溅起的水花全数泼在她的白色短袜上。她抬头看见一双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黑皮鞋，顺着笔直的裤管往上，是深蓝色校服外套下剧烈起伏的胸膛。

"请让一下。"

声音比雨水还冷。男生单脚支地，另一条腿还跨在车上，左手死死护着胸前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他额前的碎发滴着水，却奇异地保持着三七分的弧度，像被某种无形的发胶固定着。

宋祖儿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忽然瞥见文件袋边缘渗出的淡黄色液体。她张了张嘴，那个"伞"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啪嗒"一声。

文件袋的扣带断了。

时间仿佛被按了慢放键。A4纸像受惊的白鸽群四散飞开，有几张直接拍在宋祖儿脸上。她慌乱地抓住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正在被雨水溶解，右下角钢笔写的"王俊凯"三个字却倔强地保持着清晰。

"你是瞎子还是文盲？"男生已经跳下车，膝盖重重砸进积水里。他抓起最近的那张纸，上面的晶体结构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成蓝色墨团。

宋祖儿感觉有冰锥顺着脊椎往下滑。她蹲下来帮忙捡纸，发现每张右上角都盖着"全国青少年化学竞赛"的红色印章，突然掉落出一张照片，宋祖儿在水雾中隐隐约约看见女人的身形。

"别碰！"男生劈手夺过，指关节撞到宋祖儿虎口的旧伤疤。

她疼得缩回手，听见自己书包里传来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响。

男生动作突然顿住。他盯着宋祖儿手腕上淡粉色的疤痕，眉头拧成死结。

"转学生？"他甩了甩照片上的水珠，"明天去教务处领张行为规范守则，第三条写着——"

"看路和管好自己。"宋祖儿脱口而出。这是今早班主任在电话里强调了三遍的话，此刻正印在她临时学生手册的扉页上。

男生的表情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雨声中传来便利店老板娘"啧啧"的感叹，宋祖儿这才发现他们周围已经飘满了半溶的纸页，像一群搁浅的水母。

"王俊凯！"远处有人撑着明黄色雨伞跑来，"陈老师让你......哦豁。"戴圆框眼镜的女生刹住脚步，目光在满地狼藉和宋祖儿之间转了转，"这就是传说中的转学生？"

宋祖儿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校牌不知何时翻转过来，"宋祖儿"三个字正对着男生捡照片的手。他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食指第二关节有道新鲜的划痕，正微微泛着红。

"林小鹿。"男生头也不抬，"告诉老陈，资料要重做。"他扯下自己校牌塞给眼镜女生，起身时自行车链条发出刺耳的"咔哒"声，"让她赔。"

宋祖儿看见男生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像把锋利的黑剪刀裁开了水幕。

"别介意，他对谁都这样。"林小鹿蹲下来帮宋祖儿捡书包。

林小鹿帮祖儿把书包带子捋顺，动作麻利得像收拾自家书桌。“走啦，小倒霉蛋，”她语气轻快，丝毫没有因满地狼藉和方才的冲突受影响，那把明黄色的伞稳稳罩在两人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幕。

宋祖儿默默跟上，湿透的裙摆贴在腿上，每一步都沉重冰凉。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积水洼，那些晕染着蓝色墨团的竞赛资料，像被遗弃的残骸。王俊凯最后那句冰冷的“让她赔”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雨声。

“别看了，”林小鹿像是脑后长了眼睛，拽了她一把，拐进静海一中敞开的雕花铁门，“那家伙的宝贝资料，天塌下来都没他的竞赛重要。撞坏了他的‘命根子’，没当场把你变成化学方程式都算你走运。”她语气调侃，带着点见怪不怪的熟稔，“喏，那是公告栏，贴满了他的‘光辉事迹’——虽然大部分是竞赛获奖通知。”

校园里雨水洗刷过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高大的梧桐枝叶滴着水，红砖教学楼在雨幕中显得肃穆。林小鹿熟门熟路地带着宋祖儿穿过湿漉漉的回廊，一路叽叽喳喳：“那边是实验楼，王俊凯的第二故乡；那边是食堂，抢糖醋排骨要快准狠；那边……”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宋祖儿，“看到没，三楼最东边那个窗台空着的？传说以前有个学姐……”

宋祖儿正被她的快节奏带着走，试图记住这些信息，前方一扇厚重的木门上方挂着“教务处”的铜牌。林小鹿收敛了嬉笑，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

“陈老师！人给您捡回来啦！”林小鹿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敬意的活泼。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和旧纸张的味道。一个戴着细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老师从堆积如山的作业本后探出头，陈老师的目光锐利，先是扫过林小鹿，然后落在浑身湿透、显得有些狼狈的宋祖儿身上。

“陈老师好，我是转学生宋祖儿。”宋祖儿连忙站直，声音带着雨后的微颤。

“嗯。”陈老师应了一声，推了推眼镜，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和一本崭新的《静海一中学生行为规范守则》，动作利落，“填表。守则，”她指尖点了点那本蓝色小册子。

宋祖儿接过表格和守则，指尖冰凉。扉页上，“看路和管好自己”几个字加粗印刷，像是对她今天遭遇的讽刺性注解。她埋头填表，能感觉到陈老师的目光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和校服上停留。

“林小鹿，”陈老师转向眼镜女生，“王俊凯的资料呢？他刚才急吼吼冲出去，说被撞了？”她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位得意门生的“事故”习以为常，又带着点无奈。

林小鹿吐了吐舌头，露出两颗虎牙：“报告老师，资料……呃，暂时和雨水进行了深度学术交流。王同学让这位新同学负责赔偿。”她指了指宋祖儿。

陈老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又是他那个竞赛资料？行了，我知道了。林小鹿，你先带宋祖儿去领新教材和校徽，然后直接去高二（三）班，第一节是我的化学课。”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宋祖儿身上，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摆手，“快去吧，别耽误上课。”

抱着厚厚一摞新书和一枚冰凉的校徽，宋祖儿跟着林小鹿再次穿梭在走廊里。雨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林小鹿还在絮絮叨叨介绍着学校八卦，宋祖儿的心思却飘到了即将面对的新班级，以及那个叫王俊凯的、像移动冰山一样的男生。

赔？她摸了摸空瘪的口袋，心头沉甸甸的。

终于，林小鹿在一扇挂着“高二（三）班”牌子的教室门前停下。里面隐约传来早读的嗡嗡声。林小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报告！陈老师，新同学带到！”林小鹿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好奇、审视和一丝早读被打断的茫然。讲台上，陈老师已经站在那里，正调试着投影仪。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进来。

宋祖儿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跟着林小鹿走向讲台，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教室。桌椅整齐，后墙贴着色彩鲜艳的板报，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然后，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定在了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

那个位置的主人正低着头，他额前那缕被雨水打湿过，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部分侧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修长的手指和食指第二关节那道新鲜的、微微泛红的划痕。

正是王俊凯。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化学世界里，对门口的动静充耳不闻。直到班级想起碎碎的讨论声，他才微微侧头，似乎想观察反应现象。

这一侧头，他的视线正好撞上讲台上刚放下书本、有些局促不安的宋祖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王俊凯的眼神，比早晨雨中的那句“让开”更加冰冷，像淬了寒冰的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紧，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阴魂不散。

林小鹿在一旁，看看宋祖儿，又看看王俊凯，最后对着后者做了个“看吧我就说”的鬼脸，然后扬起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新同学宋祖儿，以后就归咱们班啦！座位……嗯？”她环顾教室，目光在王俊凯旁边的空位停顿了一下，狡黠地笑了，“正好，王俊凯旁边空着呢！学霸同桌，新同学有福啦！”

王俊凯拿着笔的手攥紧，笔尖点在纸上，只留下一圈深黑色痕迹，像一声无声的冷笑。他冷冷地收回目光，仿佛宋祖儿只是讲台上新添的一件无足轻重的教具，重新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全新的、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开始整理里面的纸张。

那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尖锐的排斥。

宋祖儿站在讲台上，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窗边的、带着实质般寒意的目光移开了，却留下更沉重的压迫感。

高二（三）班，她的新起点。

而她的同桌，是那个在雨中撞翻她、被她撞毁重要资料、名叫王俊凯的冰山，并且，他们之间的“赔偿”问题，显然才刚刚开始。空气里，除了淡淡的粉笔灰味，似乎还弥漫起一丝硝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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