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玻璃穹顶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晓寻站在展厅入口,看着许光野的画被一幅幅挂起,忽然有种奇妙的割裂感——那些在海边小屋诞生的画面,此刻被嵌在冷硬的白墙上,周围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和导览屏的电子音,像把潮湿的海贝扔进了钢筋水泥的森林。
“这边角度怎么样?”许光野正调整《雨后沙滩》的悬挂高度,额角渗着薄汗。他今天穿了件熨烫过的白衬衫,是晓寻昨天帮他熨的,领口被她不小心烫出个浅痕,像片小小的贝壳。
晓寻走上前,指尖轻轻按在画框边缘:“再左移两厘米,和对面那幅《浪尖》的水平线对齐。”她在城市美术馆看展的次数比去海边的次数还多,对这种空间平衡有种本能的敏感。
许光野依着她的话调整,忽然笑了:“果然是从小泡在美术馆长大的,比我懂行。”
晓寻的耳尖有点热。她想起以前,爸爸总带着她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泡一整天,教她看构图、辨笔触,那时她觉得艺术是悬在天上的星,直到遇见许光野,才知道画里可以有漏雨的屋檐、磨破的校服裙,有带着体温的人间气。
布展间隙,许光野果然带她去了以前住的小区。站在美术馆顶楼的露台上,能看见那栋熟悉的高层公寓,她家的阳台在十五楼,此刻晾着件陌生的格子衬衫。
“想上去看看吗?”许光野递给她一瓶冰美式,是她爱喝的无糖款,他特意绕路去买的,杯套上还印着熟悉的连锁标志。
晓寻摇摇头,吸管戳破塑封的瞬间,咖啡的苦味漫开来,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合。“不用了,”她说,“没什么可看的。”
以前总觉得这栋楼装着她的全世界——钢琴考级的证书、奥数竞赛的奖杯、妈妈没织完的围巾,还有那些被抑郁症困住的漫长夜晚。可现在站在这里,那些画面竟像褪色的老照片,远不如海边小屋的滴水声、砂纸磨画框的声响来得真切。
“去吃点东西?”许光野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我知道有家生煎包,皮脆得能听见响。”
那家生煎包店藏在美术馆后巷,是晓寻以前偶尔会来的地方。老板娘认出她,笑着打招呼:“姑娘有阵子没来了,还是要一两生煎、一碗牛肉汤?”
晓寻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确实总点这两样。许光野替她应下来,加了句:“汤要温的,别太烫。”
生煎包端上来时,热气裹着肉香扑过来。晓寻咬开薄脆的皮,汤汁溅在嘴角,被许光野伸手擦掉了。他的指尖带着生煎包的油香,轻轻蹭过她的皮肤,像在城市喧嚣里投下的一颗石子,漾开圈安静的涟漪。
“你看。”他忽然指着窗外,美术馆的玻璃幕墙正映着晚霞,橘红色的光淌在楼面上,像他画海浪时总留的那道白,“再硬的楼,也会被光变软。”
晓寻望着那片晚霞,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说“画要带点气”。就像这座城市,钢筋水泥是骨架,而巷子里的生煎包香、露台上的风、他指尖的温度,才是让它活起来的“气”。
回展馆时,夜色已经漫了上来。展厅里的灯都亮了,许光野的画在射灯下泛着光。晓寻站在那幅《阳台》前,看着画里自己的校服裙和他的白衬衫,忽然觉得城市与海的界限变得模糊——她带来的马克杯里盛着他泡的茶,他的画里藏着她的书,就像此刻,他的影子落在她的影子上,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融成了一团。
许光野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明天开展,”他的声音混着展厅的回声,“别紧张。”
晓寻摇摇头,转过身回抱住他。美术馆的空调风很凉,他的怀抱却很暖,带着生煎包的油香和松节油的味道。“我不紧张,”她说,“因为画里有我,你身边也有我。”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像片流动的星河。展厅里的画安静地立着,记录着一个城市女孩与一片海、一个画者的相遇。那些曾经让她窒息的钢筋水泥,此刻都成了背景,而真正重要的,是怀里的温度,是明天展墙上的光,是无论在城市还是海边,都能握紧的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