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猫

秋阳穿过梧桐叶，在画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昭正在调色盘上混合钴蓝与钛白，试图调出莫奈睡莲的朦胧感，脚边突然蹭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煤球，别捣乱。”她低头戳了戳黑猫的鼻尖，小家伙却顺势翻倒，露出雪白的肚皮。窗外传来自行车刹车的轻响，陆昭抬头时，正看见穿杏色针织衫的女人站在画架旁，手里捧着个牛皮纸包。

“抱歉，冒昧打扰。”女人的声音像刚沏好的龙井，清润回甘，“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在对面开了家花艺工作室。这是自己烤的蔓越莓司康，算是见面礼。”

陆昭放下画笔，指尖还沾着油彩。女人的发梢别着朵风干的小雏菊，颈间银链坠着片银杏叶吊坠，与她眼底的笑意一样，带着秋天的温柔。“陆昭，”她伸手接过纸包，触到对方指尖的凉意，“这是煤球，我捡的流浪猫。”

“苏念。”女人弯腰逗猫，指尖被煤球用尾巴轻轻扫过，“它很像我外婆家的猫，也是这样爱在画室里打滚。”

苏念成了画室的常客。她总在午后带着不同的花来——周一的向日葵插在粗陶瓶里，周三的铃兰缀着晨露，周五的桂花则直接铺在窗台，香气漫得满室都是。陆昭画画时，她就坐在藤椅上看书，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

煤球很快认了新主人。苏念来的时候，它会立刻从陆昭的画箱上跳下来，踩着轻快的步子蹭她的裤腿。苏念便会从帆布包里掏出猫条，指尖在煤球下巴上轻轻挠着，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暖。

霜降那天，陆昭正在画一幅《秋日花束》，画布上的雏菊总差些灵气。苏念恰好推门进来，抱着束刚剪的洋桔梗，紫色花瓣上还沾着霜气。“我帮你摆吧。”她把花插进玻璃瓶，调整着花茎的角度，“花瓣要错开些，像在风里轻轻摇的样子。”

陆昭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苏念的侧脸在逆光里格外柔和，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指尖捏着花茎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梦。她突然觉得，画布上的花再美，也不及眼前这人万分之一。

“苏念，”陆昭的声音有些发紧，颜料在调色盘上晕开一小片紫，“你要不要……当我的模特？”

苏念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我站着会僵，要不……我坐着看你画？”

那天的画最终没完成。苏念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里捧着本叶芝的诗集，阳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书页上，字里行间仿佛都落满了金粉。陆昭握着画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她，心里像被猫爪轻轻挠着，又痒又暖。

傍晚收画具时，苏念突然指着画布角落：“这里的光，你用了钛白加柠檬黄？”

“嗯，”陆昭有些惊讶，“你也懂画？”

“我外婆是美术老师，”苏念的指尖拂过画布上的光影，“她教我，最温柔的光里，总要藏点冷色，才显得真实。”

陆昭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明白自己画不出的那点灵气是什么了。是苏念眼里的光，是她指尖的温度，是她身上混着花香的气息——那些真实存在的温柔，本就该比任何颜料都动人。

冬至前夜，下了场小雪。苏念来的时候，睫毛上沾着雪粒，像落了层糖霜。她怀里抱着个保温桶，掀开盖子时，热气裹着桂花糖藕的甜香漫出来。“我煮了点甜汤，天太冷了。”

陆昭盛汤的手有些抖，瓷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煤球蜷缩在两人中间的地毯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画室里却暖得像春天。

“陆昭，”苏念突然开口，指尖在碗沿画着圈，“你画里的花，好像总缺个赏花的人。”

陆昭的心猛地一跳，抬眼时正撞见苏念的目光，里面有藏不住的期待，像孩子捧着花等待被采摘。她放下汤碗，伸手握住苏念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在被触碰的瞬间轻轻颤抖。

“那现在，”陆昭的声音带着笑意，眼底的光比炉火还亮，“赏花的人来了。”

苏念的脸颊慢慢染上红晕，像画布上最温柔的那抹粉。她反手握紧陆昭的手，指尖穿过指缝，紧紧相扣。煤球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地毯上站起来，轻轻跳到苏念的膝头，用脑袋蹭着两人交握的手。

雪还在下，画室里的桂花香混着糖藕的甜，在暖黄的灯光里慢慢发酵。陆昭看着苏念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最好的画从来不在画布上。它在苏念的笑眼里，在煤球的呼噜声里，在两人相握的掌心，在这个飘着雪的冬夜，成了彼此心里永不褪色的风景。

后来，陆昭的画室里多了个专属模特。苏念会穿着不同的衣服，抱着不同的花，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看陆昭一笔一笔把她画进画里。而苏念的花艺工作室里，也多了幅常驻的画——画的是只黑猫在画室里打滚，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一个正在调颜料的背影上，角落写着一行小字：“我的光，带着花香。”

煤球依旧是画室的主宰，只是它现在有两个温暖的怀抱可以选。有时它趴在陆昭的画箱上，看她给苏念画像；有时它窝在苏念的膝头，听她读叶芝的诗。日子像幅慢慢铺展的长卷，有花，有猫，有光，还有彼此，温柔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