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陪着你

耳鸣声像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颅腔里炸开。

起初只是细碎的嗡鸣，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好频道的杂音，没过多久，就演变成尖锐的嘶鸣，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耳膜上反复穿刺。

高雯把脸深深埋进枕头，试图用柔软的棉絮隔绝那声音，可那嘶鸣却像有了生命，顺着耳廓钻进耳道，沿着神经爬进大脑，在太阳穴的位置炸开一阵阵钝痛。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枕头套，指腹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一小片枕巾，带来黏腻的凉意。

床单被她无意识地蹭出褶皱，身体蜷缩成一团，膝盖抵着胸口，像一只受惊后自我保护的虾。

八年前在都柏林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声音将她拖入深渊，那时她会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摸出药瓶，吞下远超剂量的药片，任由药物带来的眩晕覆盖耳鸣的折磨。

可今晚不行，沙发上还躺着顾魏。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若是发现她吃药的样子。

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像审犯人似的追问她药名、剂量、吃了多久。

那些她拼命想藏起来的狼狈，那些被里森反复叮嘱要“按时按量”的禁忌，绝不能被他看见。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里挤出来，高雯猛地侧过身，背脊狠狠抵住冰冷的墙壁。

墙纸的纹路硌着肩胛骨，那点尖锐的痛感竟让耳鸣声短暂地减弱了半分。

她趁机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像被风浪拍打的小船，可下一秒，更猛烈的嘶鸣卷土重来，这一次还夹杂着低频的轰鸣，像有台发电机在颅腔里运转。

顾魏睡不着？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

尾音带着刻意放柔的弧度，是他能想到的最温和的语气。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吗？她这样明显是在难受。

高雯没应声。

不是不想，是不能。

耳鸣声在她耳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顾魏的声音穿过来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厚厚的玻璃。

她只能从口型和语气里勉强辨认出几个字，却不敢回应。她怕自己一开口，声音会抖得不成样子，怕那些压抑的痛苦会顺着喉咙涌出来，把两人都淹没。

顾魏站在床边，看着她紧绷的背影，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指尖离她的肩膀只有几厘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沐浴露清香的微凉气息。

指尖在空气中颤了颤，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攥成拳头抵在身侧。指甲掐进掌心，用痛感提醒自己要冷静。

他该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像藤蔓缠上心脏，越收越紧。他能在谈判桌上几句话击溃对手，却在她的痛苦面前，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视线再次落在她汗湿的鬓角，那片濡湿的深色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他记得浴室里有新拆封的毛巾，温热水敷一敷，或许能让她舒服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顾魏就悄悄转身，想轻手轻脚去拿毛巾。

可刚迈出一步，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了。

那力道很轻，甚至带着点颤抖，像风中摇曳的蛛网，却牢牢地粘住了他。

顾魏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他低头看去，高雯的手还保持着捂耳朵的姿势，只是有两根手指松了些，死死勾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湿滑的冷汗，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下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高雯别……

她的声音从枕头里挤出来，闷得像被水泡过，还带着耳鸣造成的含混，可那一声里的恳求，却像针一样扎进顾魏心里。

他猛地转过身，蹲下身，视线刚好能对上她埋在枕头里的眼睛。

她的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眼尾泛红，瞳孔因为痛苦而微微放大，像受惊的小鹿。

顾魏我不走。

顾魏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覆盖上去。

顾魏我就是去拿条毛巾，给你擦擦汗，嗯？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可指尖触到的那片冰凉，却让他的心沉得厉害。

高雯没说话，只是勾着他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些。

耳鸣声还在脑子里呼啸，世界在她耳中是一片混沌的白噪音，可掌心传来的那点温度，却异常清晰。

是顾魏的温度，带着点干燥的暖意，像冬日里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微弱，却真实。

八年来，她独自在都柏林的深夜里和耳鸣对抗，攥过枕头，攥过被子，攥过药瓶，却从未攥过一个带着温度的手掌。

顾魏看着她眼里的水光，忽然就明白了。

她不是要毛巾，不是要安慰，只是怕。怕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连最后一点能抓住的东西都消失。

他慢慢松开准备去拿毛巾的念头，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宽大，能把她整个手都裹住，拇指笨拙地摩挲着她汗湿的指缝，试图用自己的温度焐热那片冰凉。

顾魏不走了。

他低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在这儿陪着你。”

床头灯的光晕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高雯苍白的手指和顾魏骨节分明的手掌，映成一幅模糊却温柔的剪影。

耳鸣声依旧尖锐，可高雯勾着他手腕的手指，却慢慢不那么抖了。

顾魏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膝盖抵着冰冷的地板，酸麻感一点点爬上来，可他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