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回到家的时候,高雯已经在房间睡着了。
这几天从都柏林回来一直在倒时差,而且加上因为爷爷的病忧心忧虑,晚上也没怎么睡好,今天又被顾魏气了一下,身体加上睡眠差,实在是有点熬不住了。
顾魏推开门时,房间的灯只亮了盏暖黄的小灯,光线昏昏地漫到屋里,恰好落在沙发蜷缩的身影上。
他顿了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她大概是实在熬不住,就那么歪在沙发角,身上只搭了件薄外套,还是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
头发松松地散着,几缕碎发贴在额角,侧脸埋在抱枕边缘,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魏走过去,在沙发旁蹲下身。
距离近了,才更清楚地看见她的模样。
脸颊确实比以前又瘦了些,下颌线尖得硌眼,往日里总带着点血色的唇,此刻淡得像宣纸,连唇纹都透着干。
眼窝微微陷着,大概是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睡着时眉头也没舒展开,轻轻蹙着,像是梦里都在烦扰。
他指尖动了动,差点就伸出去想替她把那皱着的眉抚平。
手悬在半空,又猛地收了回来,攥成拳抵在膝盖上。
早上在民政局门口拽她时,只觉得她犟,气她不把自己当回事,随便就跟别的男人来这种地方。
后来把她塞进车里,看她别过头不说话,只当是又在闹脾气。
直到今天在卧室,她软软地说“我累了”,那眼神空得像被抽走了魂,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慌了。
顾魏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她搭在沙发沿的手背上。
那只早上扇了他一巴掌的手,此刻蜷着,指节细细的,连带着手腕都显得单薄,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闷地疼。
他想起八年前,她还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追在他身后喊“顾魏”,跑起来时裙摆飞起来,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
那时候她身子结实,跟他拌嘴能站在楼下骂半小时不喘气,抢他手里的冰棒,能跳起来扒他胳膊,力气大得不像个姑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这样的?
刚才在卧室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像巴掌,全扇在自己脸上。
“装可怜”“把戏没腻”……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顾魏抬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发梢,软得像羽毛,却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想把她抱回床上,又怕惊醒她——她睡得这样沉,许是难得能安稳片刻。
起身去卧室拿了床薄毯,回来时动作放得更轻。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毯子盖在她身上,从肩膀往下掖了掖,生怕漏了风。
盖到她下巴时,她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眉头蹙得更紧,像是冷了,往抱枕里缩了缩。
顾魏僵住,屏住呼吸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没醒,才松了口气。
他就那么蹲在沙发旁,没动。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苍白衬得更明显。
他看着她消瘦的轮廓,心里那点难受翻涌着,几乎要溢出来。
想低头说句软话,哪怕是“以后别这么熬着”,话到嘴边,却被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堵了回去。
他顾魏,什么时候跟人低过头。
可看着她这副样子,那点自尊又像纸糊的,风一吹就晃。
最终也只是扯了扯嘴角,低声骂了句“蠢死了”,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骂完又觉得不对,这骂像是骂给自己听的——明明心疼得厉害,偏要装得冷硬,明明想护着她,偏要用最笨的法子把她往身边拉。
他在沙发旁蹲了很久,直到客厅的挂钟敲了八下,才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离开房间,就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腿。
这样离她近,能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心里那点慌,才稍稍压下去些。
夜静得很,只有窗外偶尔过车的声音。
顾魏仰头靠着沙发,视线落在她盖着毯子的身影上,眼底的冷硬慢慢化了,泄出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罢了。
他闭上眼,听着她的呼吸声,竟也跟着安下心来,连带着连日来的烦躁,都淡了些。
后半夜起了点风,窗户缝漏进凉气,顾魏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膝盖麻得发僵。
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竟靠着沙发腿盹了半宿。
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落在沙发上。
高雯大概是冷了,裹着毯子翻了个身,蜷缩得更紧了些,小声呓语了一句,听不清内容,尾音却软软的,像小猫蹭过心尖。
顾魏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膝盖“咔”地响了一声,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低头看沙发上的人。
还好,她没醒,只是眉头又蹙了起来,指尖攥着毯子的边角,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的东西。
他蹲回去,借着月光仔细看她的脸。
没了灯光衬着,她的脸色更显苍白,连耳后那点淡红色的痣都失了气色。
顾魏伸出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犹豫了很久,终究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发帘,把那缕滑到她眼睫上的碎发拨开。
指尖碰到她皮肤时,凉得像冰。
他心里一紧,起身去卧室又拿了床厚些的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两层毯子叠着,总算把那点凉意挡了回去。
他没再坐回地毯,就站在沙发旁,靠着墙。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她脚边,像个沉默的守卫。
钟声敲到第十下的时候,高雯终于动了。
她大概是睡得不舒服,腰板僵着,慢慢睁开眼。
刚醒时眼神还有些懵,眨了眨眼,才看清站在旁边的人。
顾魏。
她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撑着沙发想坐起来。
大概是蜷得太久,肩膀一扯就疼,她嘶了一声,动作顿住了。
顾魏“醒了?”
顾魏的声音有点哑,大概是半宿没喝水,他别开视线,没看她,
顾魏“沙发睡不舒服,不会躺床上?”
话还是硬邦邦的,带着点训斥的意味,可高雯抬头时,却看见他伸手扶了她胳膊一把,力道很轻,怕碰疼了她似的。
她没挣开,借着他的力坐直了,身上的毯子滑下来,她随手拢了拢,低声道:
高雯“忘了。”
不是托词,是真忘了。
昨晚本来想等他回来好好谈谈,可这几天头疼耳鸣加起来都没睡够十个小时,而且一趟在家里她就睡不着,吃了点药也不管用,但她的身体又不是钢铁做的,熬了这么久熬不住了,这才能睡着一会。
顾魏“嗯”了一声,没接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房间里静悄悄的。
他站在那儿,手还悬在半空,没收回,像是忘了自己刚才扶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