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之事

京都里的贵圈一直都很喜欢搞各种各样的晚会，名义上说是一起聚聚吃饭聊天，但实际上就是一场庞大的商业交际。

高雯从小到大最不喜欢就是参加这些晚会，每次都想找借口跑路。

这一次她被京都音乐艺术学院录取，基本就是一只脚踏进京音了，只要高考脑袋不抽风，十拿九稳的事情。

2015年5月——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得打转，一片片砸在车窗上，又被疾驰的车速甩在身后。

高雯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街景飞速倒退，心里的烦躁像被点燃的引线，滋滋地往上冒。

高雯“妈，我说最后一遍，我不去。”

她扯着书包带，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高雯“那种地方除了攀比炫耀，就是互相算计，去了有什么意思？”

副驾驶座的真皮座椅被她蹭出几道褶皱，那是上周刚提的新车，妈妈宝贝得不行，此刻却顾不上心疼，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雯雯，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

高雯嗤笑一声，转过头来，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

高雯“懂事就是陪那些叔叔阿姨虚与委蛇？还是听着他们的孩子吹嘘自己又拿了什么奖、买了什么限量款？”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高雯“上次李阿姨家的儿子，当着我的面说学音乐的都是绣花枕头，您让我怎么跟他交朋友？”

高雯“那只是个别情况！”

妈妈的音量也跟着提了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打，车子在路口急转，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你总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就否定一整锅粥吧？张伯伯家的女儿也在学大提琴，跟你同岁，人家下个月就要去维也纳演出了，你们正好可以交流交流——”

高雯“我跟她没什么好交流的。”

高雯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惯有的骄傲，

高雯“她学的那些古典乐，我早就不练了。”

“你看看你这性子！”妈妈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闷响，她侧过身来，胸口因为生气而剧烈起伏，“张口闭口就是不想、不练、不愿意，高雯，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除了顾魏，你告诉我，你长这么大，有过几个真心朋友？”

提到顾魏，高雯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反驳：

高雯“朋友不在多，贵在精。顾魏一个顶他们一群。”

“顾魏是顾魏，他能陪你一辈子吗？”妈妈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高家在京都立足这么多年，靠的从来不是单打独斗。你以后总要接手家里的产业，总要跟这些人打交道，现在不学着适应，以后怎么办？”

高雯“我才不要接手什么产业。”

高雯别过脸，看向窗外那家熟悉的琴行，小时候妈妈总带她来这里练琴，

高雯“我只想安安稳稳读我的音乐学院，写我的歌。”

“写歌能当饭吃吗？”妈妈的声音又硬了起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以为那些唱片公司真的看重你的才华？他们看的是你身后的高家！等你哪天没了这个身份，你看还有多少人理你？”

高雯“您就是这么看我的？”

高雯猛地转过头，眼睛里泛起红血丝，

高雯“在您眼里，我所有的努力都一文不值，全是靠家里？”

她想起她刚学大提琴的那天，老师握着她的手说“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孩子”，想起为了练一首曲子，手指磨出的茧子被琴弦勒出的血痕，想起在琴房熬过的无数个通宵……这些在妈妈眼里，竟然都成了“靠身份”？

“我不是那个意思。”妈妈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持，“妈妈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实。多交些朋友，多条路，总没错的。”

高雯“这些不是朋友，是人脉。”高雯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失望，

高雯“您和爸爸参加这些聚会，是为了谈生意，为了拓展人脉，我懂。可我不需要，我也不稀罕。”

她抓起放在腿上的书包，拉链被她扯得哗啦作响：

高雯“放我下去，我自己回学校。”

“高雯！”妈妈厉声喝住她，伸手按下了中控锁，车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她所有的退路，“今天这聚会，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高雯“您凭什么强迫我？”

高雯的情绪彻底爆发了，她抬脚踹向车门，真皮座椅被她踢得凹陷下去一块，

高雯“从小到大，您都这样！我想学大提琴，您非让我学钢琴；我想报文科，您非说学理科好；现在连交什么朋友、参加什么聚会，您都要管！我是您的女儿，不是您的傀儡！”

“我管你是为了你好！”妈妈的眼眶也红了，她指着窗外那家灯火辉煌的酒店，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以为妈妈愿意陪那些人笑脸相迎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你爷爷身体不好，你爸爸公司最近又遇到点麻烦，妈妈多认识几个人，多帮衬一把，有错吗？”

高雯愣住了，她从不知道爸爸公司遇到了麻烦，也从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

记忆里的妈妈永远是优雅得体的，穿着精致的套装，戴着名贵的珠宝，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

可此刻，她眼角的细纹在路灯下清晰可见，鬓角甚至有了几根刺眼的白发，刚才还带着强势的语气里，竟藏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脆弱。

高雯的气焰瞬间矮了下去，踢着车门的脚也停住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发疼。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车厢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高雯别过头，重新看向窗外，只是这一次，目光有些涣散，没了刚才的尖锐。

妈妈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里的火气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地发酸。

她知道自己刚才话说重了，可看着女儿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着急。

雯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犟，像头小倔驴，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叹了口气，伸手想去碰高雯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手伸到一半，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雯雯，”她的声音放软了许多，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妈妈刚才……语气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高雯没说话，只是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妈妈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其实也不用你做什么，就去露个面，跟相熟的叔叔阿姨问声好，坐一会儿我们就走，行吗？”

高雯依旧没吭声，只是攥着书包带的手松了些。

妈妈见她没有反驳，心里松了口气，发动车子，缓缓汇入车流。

她扭头看了一眼高雯，见她虽然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至少没有再闹着要下车，便想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就在她侧过脸，目光离开前方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炸开了。

高雯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撞过来，身体像被抛到空中的玩偶，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安全带死死勒住她的肩膀，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车窗玻璃“哗啦”一声碎成了无数片，锋利的碎片像刀子一样飞溅过来。

她听到妈妈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一个温暖而有力的身体猛地扑了过来，将她紧紧地圈在怀里。

那怀抱熟悉又温暖，带着妈妈身上常年不变的栀子花香，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雯雯……别怕……”

妈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剧烈的颤抖，还有一种让她心悸的虚弱。

高雯想抬头看看她，可脑袋像是被灌满了铅，重得抬不起来。

世界在她眼前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色，耳边是刺耳的鸣笛声、尖叫声，还有金属扭曲的怪响。

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黏黏的，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是妈妈的血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淹没了。她想抓住妈妈的手，可手指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妈……妈……”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妈妈的怀抱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意识像被潮水一点点淹没，那些争吵的画面、妈妈泛红的眼眶、车窗上的梧桐叶……都在眼前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妈妈扑过来的那个瞬间。

她好像明白了，妈妈为什么非要让她去参加那些她不喜欢的聚会，为什么总是逼着她做那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原来所有的强势和逼迫背后，都是她从未读懂过的爱。

可是，好像太晚了。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前一秒，高雯感觉妈妈的怀抱轻轻颤了一下，然后，那圈住她的力气，一点点地松开了。

“妈——！”

她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离她远去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和脸上那片逐渐冰冷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