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空调外机在窗台上嗡嗡作响,陈野把最后一箱啤酒搬进厨房时,后腰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扶着门框喘了口气,就听见客厅传来拖鞋擦地的声音。
林溪之端着杯冰水站在门口,白T恤的领口被汗水浸得有些透,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搬完了?”他把水杯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陈野的手背,“我煮了绿豆汤,冰镇的。”
陈野接过杯子灌了大半,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身上的热。这是他们合租的第三个月,他是小区对面汽修店的师傅,林溪之在隔壁中学教美术,两条平行线因为中介一句“都是独居男性”凑到了同一屋檐下。
“谢了。”陈野扯了扯湿透的工装衬衫,布料粘在背上很不舒服。他转身想去洗澡,后腰的刺痛突然加剧,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怎么了?”林溪之伸手扶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陈野能闻到他身上松节油混着皂角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像刚洗完的画具。
“老毛病,搬重东西岔气了。”陈野想挣开,却被他按得更紧。林溪之半扶半抱地把他弄到沙发上,转身去卧室翻出个深蓝色的药油。
“趴好。”林溪之的声音就在头顶,陈野听话地翻过身,感觉对方的膝盖轻轻跪在沙发边缘,带着皂角香的气息笼罩下来。
冰凉的药油抹在后腰时,陈野忍不住缩了一下。林溪之的手很稳,指腹带着点薄茧——大概是握画笔磨出来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僵硬的肌肉。工装裤的松紧带勒得有些紧,随着对方的动作,布料时不时蹭过腰线,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这里疼?”指尖突然按在某个点上,陈野闷哼出声,额角渗出细汗。
“轻点……”话音未落,就感觉对方的动作放柔了,掌心的温度慢慢熨帖着那块发僵的肌肉,连带着心里的燥意也降下去几分。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空调风带着凉意吹过来。陈野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林溪之说:“明天别去上班了,我请了假。”
“不用……”
“听话。”林溪之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腰,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我给你画张速写,就当付房租了。”
第二天陈野醒来时,客厅已经亮了。林溪之坐在画架前,晨光透过纱帘落在他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画纸上是他趴着的样子,线条松松垮垮的,却把后腰那道修车时留下的浅疤画得格外清楚。
“醒了?”林溪之转过头,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粥在厨房,放了山药。”
陈野洗漱完出来,看见林溪之正在阳台晾衣服。他穿着件宽松的家居服,弯腰时后颈露出一小片皮肤,被阳光晒得泛着浅粉。晾衣绳上挂着他们的衬衫,蓝的灰的挤在一起,像两株并排生长的植物。
“下午我得去趟店里,有辆车等着修。”陈野喝着粥说。
林溪之转身时,手里还捏着件陈野的背心,棉质布料被水浸得半透,能看见上面洗得发白的汽修店logo。“我陪你去,正好画点机械零件当素材。”
汽修店的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味,林溪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角落,速写本摊在膝盖上。陈野钻到车底换机油,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
“陈师傅,你徒弟这画不错啊。”车主探着头看了眼,“比你这满身油的样子好看多了。”
陈野笑骂了句“滚蛋”,从车底退出来时,正好对上林溪之的视线。他正低头画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耳根却悄悄红了。
傍晚收工回家,两人都一身汗。陈野先去洗澡,热水冲掉身上的油污时,听见浴室门被轻轻敲了敲。
“我能进来拿浴巾吗?”林溪之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有点闷。
“挂在门后了。”陈野关了花洒,听见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白皙的手伸进来摸索。水汽模糊了视线,他看见那只手不小心碰到了门把,轻轻“啊”了一声。
陈野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正好覆在对方手背上。两人都顿了一下,浴室里只剩下水珠滴落的声音。林溪之的手很烫,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窜过来,陈野猛地缩回手,背过身去胡乱擦着身上的水。
门被轻轻带上了,外面传来林溪之略显仓促的脚步声。陈野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那晚谁都没提浴室里的事。林溪之在客厅看画册,陈野假装看电视,眼角的余光却总往旁边瞟。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林溪之光着的脚踝上,他正无意识地用脚趾蜷着地毯的毛,像只紧张的小动物。
“下周学校组织写生,要去山里住三天。”林溪之突然开口,指尖在画册边缘划来划去。
“嗯。”陈野捏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注意安全。”
林溪之走的那天早上,陈野去送他。大巴车旁挤满了学生,林溪之背着画板站在人群里,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陈野看着他被学生们簇拥着上了车,车窗里那张脸转过来,对着他挥了挥手,阳光落在他笑起来的梨涡里,亮得晃眼。
那三天陈野总觉得家里空落落的。晚上躺在沙发上,能闻到林溪之常用的那款洗衣液的味道,混在空气里,像他还坐在旁边翻画册。
林溪之回来那天是深夜,陈野被钥匙开门的声音惊醒,看见他背着画板站在玄关,头发上还沾着草屑。
“回来了?”陈野起身去给他倒热水。
“嗯,山里下雨,路不好走。”林溪之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沾了泥点的白T恤,“给你带了野核桃。”
陈野接过纸包时,手指碰到他的手腕,冰凉的。“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怕你累。”林溪之低头笑了笑,“画了张你的画,在画板里。”
陈野打开画板,里面是张油画。深夜的汽修店,他蹲在地上修轮胎,头顶的灯把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背景里的工具箱、千斤顶、散落的零件,都画得清清楚楚,连他皱着眉的样子都分毫不差。
“画得真好。”陈野的声音有点哑。
“因为看得清楚。”林溪之忽然抬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陈野,我……”
话没说完,就被陈野拽进了怀里。林溪之的背很薄,隔着湿透的T恤能摸到脊椎的形状,像串细细的珠子。陈野闻到他头发上的青草味,混着自己身上的机油味,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别说话。”陈野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闷在喉咙里,“让我抱会儿。”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亮了起来,照进客厅,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溪之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抓住陈野后背的衣料,像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
后来的日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陈野依旧每天去修店修车,林溪之照样去学校上课。只是晚上回家时,餐桌上总会多一副碗筷;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总会留着一盏;晾衣绳上的衬衫,靠得越来越近。
深秋的某个周末,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陈野的手搭在林溪之腰上,指尖时不时蹭过他柔软的居家服。电影里的男女主在接吻,林溪之的呼吸渐渐乱了,陈野低头时,正好撞见他颤动的睫毛。
“别看了。”陈野捏了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林溪之的唇很软,带着点薄荷牙膏的味道。陈野撬开他的牙关时,听见他压抑的轻哼,像只受惊的小兽。手不自觉地钻进他的衣服,抚摸着他光滑的后背,摸到脊椎凸起的地方时,林溪之瑟缩了一下,抓着他胳膊的手更紧了。
电影还在放着,没人去看。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林溪之泛红的眼角,落在陈野解开的衬衫纽扣上,落在两人交缠的影子里。
第二天早上,陈野被阳光晒醒时,林溪之正趴在他胸口画画。笔尖划过皮肤有点痒,他低头看见对方认真的侧脸,晨光在他睫毛上跳跃。
“画什么呢?”陈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画我们家陈师傅。”林溪之抬起头,鼻尖蹭过他的下巴,“锁骨这里有颗痣,很好看。”
陈野笑着把他按回怀里,听着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的声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原来爱情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有人在你修完车回家时,递上一杯冰镇绿豆汤;是有人把你的样子画进画里,藏在所有风景里;是两个普通的人,在寻常的日子里,把柴米油盐,过成了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