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深蓝

冰冷的瓷砖贴着脸颊，铁锈味顺着喉咙往鼻腔里钻。周深蜷缩在卫生间角落，校服后襟的裂口还在渗血，那是被篮球砸中后背时撕开的。镜子里的少年左眼肿成青紫色，嘴角破了皮，新伤叠着旧疤，像块被反复摔打的玻璃。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浑身一僵，抓起墙角的拖把慌乱地挡住血迹。门开了，父亲带着酒气的身影投在地上，皮鞋踩过地板的声响像倒计时的钟摆。

“废物，又考这点分？”试卷被狠狠砸在脸上，粗糙的纸边刮过伤口，疼得他眼冒金星。下一秒，手腕被攥住往墙上撞，骨头撞在瓷砖上的闷响里，夹杂着母亲在客厅看电视的笑声。

他数着天花板的裂纹，直到拳头落在背上的力道渐渐变缓。意识模糊间，好像又回到了下午的操场，那群人把他的书包扔进垃圾桶，用手机拍他被按在泥地里的样子，喊他“哑巴”“怪物”。因为他声音尖细，因为他总是沉默，因为他父亲是个会打老婆的酒鬼。

凌晨三点，周深悄悄爬起来。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亮书桌上那瓶抗抑郁药。他数了三十片吞下去，喉咙里发苦，却没什么别的感觉。走到窗边时，楼下的流浪猫正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

“再见啦。”他轻声说，张开双臂坠了下去。风声灌满耳朵的瞬间，他想，原来死亡是失重的，像小时候被父亲扔进泳池时，那种拼命想抓住什么，却只能往下沉的感觉。

“滴——检测到新玩家生命体征稳定，正在载入副本‘深渊回响’。”

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开时，周深猛地睁开眼。

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全身，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浅滩上，海水正顺着礁石的缝隙漫上来，没过脚踝。天空是诡异的暗紫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远处海平面上漂浮着的巨大水母状生物，散发着幽蓝的光。

“玩家：周深。初始污染值：17%。主线任务：击杀最终BOSS。副本规则：污染值达到100%将被同化，任务失败。”

冰冷的文字凭空出现在视网膜上，他抬手想揉眼睛，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多了道淡青色的纹路，像条细细的蛇，缠绕着向上蔓延了一小节。

“这是……哪里？”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自杀失败了？还是说，死后的世界就是这样？

海浪突然变得不安分，礁石缝隙里的水开始咕嘟冒泡，腥咸的气息里混进一丝清冽的甜香。周深往后缩了缩，看见不远处的海面破开一道银色的弧线，有什么东西正从水里浮出来。

那是个人鱼。

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颈间，尾鳍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从腰际往下渐变成深海蓝，末端拖着几缕透明的鳍膜。他上半身没穿衣服，锁骨处有片细碎的鳞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落了一地星光。

“你好呀。”人鱼开口时，声音像浸在泉水里的铃铛，清澈又带着点凉意。他歪着头打量周深，冰蓝色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情绪，“新来的玩家？”

周深愣住了。他见过课本里的插画，见过水族馆里的表演，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存在——美丽得像个幻觉，又真实得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水珠。

“我……”他想说自己不是玩家，想说这里是哪里，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人鱼似乎察觉到他的窘迫，尾鳍一摆游到礁石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上的青色纹路。

“污染值17%，还很安全。”他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让周深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白猫，“我叫周浅，是这里的‘引路人’。”

指尖的温度微凉，带着海水的湿润。周深下意识想躲，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背。周浅的指甲是半透明的，指尖泛着淡蓝，不像人类的指甲那样坚硬，反而有点柔软。

“主线任务很难哦。”周浅凑近了些，发梢的水珠滴在周深手背上，凉丝丝的，“要穿过迷雾森林，渡过无岸河，最后才能到BOSS的宫殿。很多人走到一半，污染值就满了。”

他的呼吸里有海盐的味道，周深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那个缩在礁石上，浑身是伤，眼神惶恐的自己。

“为什么……帮我？”周深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在原来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对他这样温和，哪怕是假意的。

周浅的指尖划过他嘴角的伤口，动作轻得像羽毛：“因为你看起来……很干净。”

海浪突然涨潮，深蓝色的海水漫到周深膝盖，周浅的尾鳍在水里轻轻摆动，带起一圈圈涟漪。他冰蓝色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点极深的墨色，像深海里看不见底的漩涡。

“警告：玩家周深与未知生物距离过近，污染值上升至19%。”

视网膜上的文字闪了闪，周深猛地抽回手。周浅看着他受惊的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尾鳍拍了拍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周深脸上。

“别怕呀。”他往后退了些，重新沉入水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我会帮你的。毕竟……”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在暗紫色的天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

“我也想看看，你能不能走到最后。”

周深坐在礁石上，看着人鱼慢慢游向深海，银色的长发在水里散开，像一朵正在凋零的昙花。手腕上的青色纹路隐隐发烫，他低头数着那道纹路蔓延的长度，突然想起刚才周浅凑近时，颈侧露出的一小块皮肤——那里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淡红色的月牙形疤痕。

远处的水母还在发光，海水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的声响。周深抱紧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原来死亡不是终点，是另一场更漫长的囚禁。而那个叫周浅的人鱼，是这囚笼里，唯一的光，还是藏在暗处的锁链？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深海里，周浅正透过水波望着他的背影，冰蓝色的瞳孔彻底被墨色吞噬。尾鳍上的鳞片轻轻颤动，发出只有深海生物才能听见的，狩猎般的低频震动。

“我的祭品，这次可别跑太快啊。”

水波里，倒映着周深蜷缩的身影，像被潮水困住的，小小的孤岛。而深海之下，名为周浅的巨兽，已经悄悄张开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