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光源。二十三点四十七分。
我,林凡,市立第三医院夜班保安,正对着手机屏幕上的扫雷棋盘较劲。后半夜的住院部大楼,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只有中央空调通风口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一成不变。
白炽灯管照亮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光线在远处被黑暗吞没。护士站对面墙上的电子钟,数字无声地跳动着。这就是我的日常,守着这片寂静,直到天亮。
“咚。”
很轻的一声。
我猛地抬头,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望向走廊深处。声音来源不明,像是某种重物落在地毯上的闷响。常值夜班的人都知道,医院夜里从不真正安静,各种细微的声响——某台仪器偶然的滴答,水管中水流的变化,甚至是建筑材料的热胀冷缩——都是常态。
但这一声,有点不同。它带着一种……刻意?
我竖起耳朵听了半晌,除了那该死的、永恒的空调嗡鸣,再无其他。大概是哪个病房的什么东西掉地上了吧。我甩甩头,试图把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也甩出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片雷区。还有十二个格子,三颗雷……
“滋啦——”
电流的爆裂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刺得人耳膜生疼。头顶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一阵扭曲的杂音,像是信号在被极力拉扯。
我惊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彻了整个楼道。那不是平日里护士长温和的嗓音,也不是任何我熟悉的医生或护士的声音。这是一个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字与字之间的停顿精准得可怕。
“请所有患者……立即回到各自病房……医生……即将查房。”
广播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冰冷。
“请所有患者……立即回到各自病房……医生……即将查房。”
然后,“啪”一声,广播断了。死寂重新降临,甚至比之前更加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患者回房?医生查房?开什么玩笑?凌晨查房?我在这栋楼里值了半年夜班,从没听过这种规矩。而且,那声音……太怪了,像是从坟墓里刨出来的老旧录音,带着一股金属摩擦的锈蚀感。
职业操守还是让我站了起来。尽管心里发毛,我还是得去看看。万一真有什么突发情况呢?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保安制服,手里握紧了强光手电,深吸一口气,准备走出护士站。
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短信。
我摸出手机,屏幕亮着,发件人赫然是“护士长-张姐”。她今晚不当班。
指尖划过屏幕,信息内容简单得让人心底发寒:
“林凡!别出去!待在护士站里面,锁好门!千万别出声!!!”
“广播里说的医生……不是人!!!”
最后三个感叹号,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眼里。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是人?
那是什么?
张姐不是会开这种恶劣玩笑的人。她的短信带着一种几乎要溢出屏幕的惊惶。我下意识地按照短信指示,猛地缩回身体,蹲在了护士站高大的柜台后面。这个角度,从走廊那边看过来的话,应该看不到我。
几乎是同时,走廊尽头,传来了新的声音。
“哐啷……哐啷……”
是金属拖拽在地面上的声音。沉重,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像是……一条巨大的、生锈的铁链。
伴随着这铁链声,还有一种细微的、密集的“咔哒”声。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得让我怀疑声音会传出去。我小心翼翼地,从柜台边缘,探出半只眼睛。
走廊里,光线似乎比刚才暗淡了一些,白炽灯管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那个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它很高,极其瘦削,套着一件脏兮兮、甚至带着深色污渍的白大褂。它的手臂长得不自然,垂在身体两侧。而它的右手,正拖曳着一条手腕粗细、布满红褐色锈迹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隐没在它身后的黑暗里。
“咔哒”声的来源,是它经过的病房门。
它并不进去,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但每当它经过一扇紧闭的病房门时,那扇门就会发出一声轻响,门锁位置的指示灯,会从代表未锁的绿色,“咔哒”一声,跳成代表锁死的红色。
一扇,又一扇。
它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着,铁链在身后拖行,留下蜿蜒的刮擦痕迹。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将所有不听话的“东西”,重新关回笼子里。
它在朝护士站这边走来。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黏腻冰冷。我能清晰地闻到一股随风飘来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浓重铁锈味的腐败气息。
不是人……张姐说的是真的!
它想干什么?“查房”?查谁的房?护士站里只有我!
距离越来越近。
我已经能看清它白大褂下摆那些深褐色的、干涸的污渍,能看清铁链上斑驳的锈迹和某种……疑似凝固的血块。它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膝盖仿佛不会弯曲,像是用两根竹竿在戳着地面移动。
不能待在这里!护士站太显眼了!它过来一定会发现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趁着它被一段墙壁遮挡视线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地爬向护士站侧面,那里放着几张供家属休息的联排塑料椅子,椅子下方与地面的缝隙,勉强可以藏人。
我蜷缩着身体,拼命往里挤,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后背抵着冰冷坚硬的墙砖,身前是椅子腿。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给了我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铁链拖地的声音,停了。
就在护士站外面。
它到了。
我透过椅子腿之间的缝隙,能看到那一双沾满泥污的皮鞋鞋尖,还有一截拖在地上的、锈迹斑斑的铁链尾端。它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连呼吸都停止了,肺部因为缺氧而灼痛。全身的肌肉绷紧,牙齿不受控制地互相叩击,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我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祈祷它只是路过,祈祷它没有发现异常。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连那永恒的空调嗡鸣声,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狂乱的心跳,和那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然后……
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那双皮鞋的鞋尖,缓缓地,转向了我藏身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带着腐臭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孔。
完了。
它发现我了。
没有脚步声。
它似乎是用飘的,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椅子。
我的视线被椅子腿阻挡,看不到全貌,只能看到那双脚停在了椅子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然后,是铁链被提起时,环扣相撞发出的、清脆而冰冷的“哗啦”声。
它在做什么?
下一秒,我得到了答案。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从椅子座板的上方,倒着垂落下来!
速度快得超出常理!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啊!肤色是死人才有的青灰,皮肤干瘪,紧紧包裹着颅骨。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而它的嘴巴,被粗糙的黑色线绳,密密麻麻地缝合了起来,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条蜈蚣爬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