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沈妄工作的日子，比林青想象中更难。

他话很少，却极其挑剔。文件里错一个标点符号会被他冷着脸退回，咖啡温度差半度会被他放在一边，连她整理的画框角度偏了一厘米，他都会亲自上手调整，动作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南梧却像长在了画廊里。

她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有时拿着新画的画稿，一进门就「阿妄阿妄」地叫着，亲昵自然得仿佛这里是她的家。

林青总是低着头做事，假装没看见南梧挽着沈妄的胳膊撒娇，没听见他们聊起只有彼此才懂的童年糗事，更没看见沈妄偶尔看向南梧时，眼底那点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直到那天下午。

沈妄去开一个紧急会议，让她留在画廊整理新到的画。南梧又来了，这次没去找沈妄，反而径直走到林青面前。

「林小姐，帮我把这幅画挂到二楼展厅吧。」她递过一幅油画，画的是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像燃烧的火焰。

林青接过画，指尖触到画布边缘时微微一颤。

很像七年前，沈妄画的那些向日葵。

「这是阿妄教我画的，」南梧看着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说，向日葵是最有生命力的花，就像……」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青苍白的脸上，「就像永远向着光的人。不像有些人，总躲在阴影里。」

林青没说话，抱着画往二楼走。楼梯是旋转式的，铺着暗红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走到一半，她听见南梧在楼下打电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妈，我跟阿妄挺好的……嗯，他画廊新来的那个助理？看着挺老实的，就是不知道心思纯不纯……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阿妄心里只有我……」

林青的脚步顿住，扶着楼梯扶手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阳光透过天窗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沉在冰水里。

她把画挂好，转身要下楼时，撞见了站在楼梯口的沈妄。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淬了冰。

「沈先生。」林青低下头。

他没说话，径直上楼，走到那幅向日葵画前，看了几秒，忽然伸手，一把将画摘了下来。画框撞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谁让你挂这幅画的？」他的声音冷得像要结冰。

林青一愣：「是南梧小姐让我……」

「我问的是你。」他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你是不是觉得，做点什么小动作，就能取代谁的位置？」

林青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想解释她只是听从安排，可看着沈妄那双充满厌恶和怀疑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没有。」她只能挤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

「没有？」沈妄冷笑一声，将画扔在地上，玻璃画框瞬间碎裂，「林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做的事，别做。不该想的，更别想。」

他的话像冰锥，狠狠扎进她心里。

南梧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看到地上的碎玻璃，惊叫一声扑到沈妄怀里：「阿妄，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这幅画不好看吗？」

沈妄的脸色缓和了些，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是林青从未听过的耐心：「不关你的事，是我心情不好。」

他没再看林青一眼，拥着南梧下楼了。

林青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二楼展厅，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地上的碎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她眼睛发酸。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着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直到血珠滴落在画布上的向日葵花瓣上，红得触目惊心。

那天晚上，林青发了高烧。

她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还是冷得发抖。手机响了，是沈妄的电话。她挣扎着接起，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明天早上九点，陪我去城郊的画室。」

「我……」她想说自己生病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别迟到。」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林青握着手机，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天，母亲躺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说：「青青，等妈妈好了，就带你去见那个画向日葵的少年好不好？妈妈以前认识他爸爸，他人很好的……」

可母亲没能等到那一天。

第二天早上，林青准时出现在画廊门口。她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走路都有些发飘。

沈妄已经在车里等她了，看到她这副样子，眉头皱了皱：「不舒服？」

「没事。」她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他没再问，发动了车子。

城郊的画室藏在一片竹林里，白墙黑瓦，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沈妄打开门，一股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画室很大，正中央立着画架，上面蒙着白布。

「把画具整理一下。」他丢下一句话，径直走到窗边打电话。

林青点点头，开始整理散落的画笔和颜料。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到画架旁的垃圾桶里，扔着一张被揉皱的画纸，上面隐约能看出是半朵向日葵。

她鬼使神差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画纸上的笔触生涩，显然是初学者的作品，可那朵向日葵的姿态，却和沈妄画的如出一辙。

「在做什么？」

沈妄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青吓了一跳，画纸从手里滑落。

他弯腰捡起来，看到上面的画，眼神暗了暗，随手扔进垃圾桶：「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林青低下头：「对不起。」

他没说话，走到画架前，掀开了白布。

画布上是一幅肖像画，画的是南梧。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向日葵花田里，笑得眉眼弯弯，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得让人移不开眼。

「下个月是南梧的生日，」沈妄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林青从未听过的温柔，「这幅画，要赶在她生日前完成。」

林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发颤：「我去倒杯水。」

她走到外面的院子里，扶着竹篱笆才站稳。竹林里的风很凉，吹得她眼睛发酸。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一个旧相册，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旁边是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手里拿着画笔画向日葵。

母亲说：「那个小男孩就是沈妄，他爸爸和你爸爸是好朋友，可惜你爸爸走得早……」

原来，他们早就有过交集。

只是，他不记得了。

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