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府邸的朱门在沈砚秋面前缓缓敞开，一股子陈年檀木的香气混着药草味扑面而来。管家引着他穿过回廊，廊下的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叫起来：“客官里面请——三公子在书房呢——”
这鹦鹉的嗓音尖细，倒有几分像戏班里的小花脸。沈砚秋的目光在鸟笼上顿了顿，那笼子的栏杆上缠着几道细韧的丝线，颜色暗沉，像是浸过什么东西。
“沈大人稀客。”苏伶仃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他正临窗练字，素白的宣纸铺开，写的是《正气歌》，笔锋凌厉，与他平日的柔媚判若两人。
沈砚秋站在门口，没进门：“听闻苏老王爷近日不适，本官特来探望。”
“劳沈大人挂心，祖父只是偶感风寒。”苏伶仃放下笔，指尖沾着墨汁，在宣纸上点出一个墨团，“倒是沈大人，不在都察院查案，反倒有空来我这闲人书房坐坐？”
“查案也需劳逸结合。”沈砚秋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面摆着不少医书，还有几本江湖志，“何况，苏家的药材生意遍布南北，说不定能给本官提供些线索。”
苏伶仃笑了笑，取过茶盏：“沈大人是想问赈灾粮的事？”他倒了杯茶，递过来，“我知道的都已说过，若沈大人不信，可去问码头的船家。”
沈砚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沿的微凉，忽然道：“方才廊下的鹦鹉，倒生得伶俐。”
“养着解闷的。”苏伶仃的视线落在那只鹦鹉身上，“前几日总爱乱学舌，说些‘盐引’‘船舱’之类的胡话，被我教训了几句，才安分些。”
沈砚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盐引正是顾家另一桩贪腐的核心，这鹦鹉学的哪里是胡话，分明是听了不该听的。
“苏府的下人，嘴巴倒是不严。”
“人多眼杂，总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苏伶仃的语气轻描淡写，拿起案上的镇纸，那镇纸是块墨玉，边角处有个细微的缺口，像是被什么锐器磕过，“前几日账房还少了几本旧账，想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拿去烧了取暖。”
沈砚秋心中一动。账房少了旧账？他想起李嵩案中缺失的几本漕运记录，莫非……
“苏三爷就没查查？”
“查了，没查出什么头绪。”苏伶仃的指尖摩挲着墨玉镇纸的缺口，“祖父说，家大业大，难免有几只蛀虫，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他抬眼看向沈砚秋，目光锐利，“沈大人觉得，这蛀虫该留着吗？”
这话说得直白，几乎是在问他要不要联手清理内奸。
沈砚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窗外：“听说苏二爷近日在城郊收了个新庄子？”
苏伶仃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苏明轩的这个庄子，正是顾家用来囤积私盐的据点之一，他也是昨日才查到。
“二哥的生意，我向来不过问。”苏伶仃转过身，重新拿起毛笔，“沈大人若是没事，我还要练字。”
逐客令下得明显。沈砚秋却没动，反而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宣纸上的“天地有正气”几个字上：“苏三爷的字，颇有风骨。只是这‘正气’二字，写得未免太刚，少了几分回旋余地。”
“对付宵小之辈，何须回旋？”苏伶仃笔尖一顿，墨滴落在“气”字的最后一笔，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是溅上的血渍。
沈砚秋盯着那个墨点，缓缓道：“本官今日来，还有一事。三日后城郊有场赈灾义演，听说苏三爷要登台？”
“是，为灾民尽点绵薄之力。”
“好。”沈砚秋转身，“届时本官一定捧场。”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苏伶仃的声音：“沈大人，听说您在查李嵩的账房？”
沈砚秋脚步一顿。
“我前几日整理旧物，找到半本戏词，上面似乎沾了些奇怪的粉末，或许与李大人的案子有关。”苏伶仃的声音平静无波，“三日后义演结束，我给您送去？”
沈砚秋没有回头，只道：“多谢苏三爷。”
走出苏家府邸，沈砚秋的眉头紧锁。苏伶仃这是在给他递线索，也是在警告他——苏家的内奸，他会自己清理。而那半本戏词，多半是指向顾家私盐的关键证物。
“大人，要不要去查查苏二爷的庄子？”随从问。
“不必。”沈砚秋望着远处的天空，“我们去李嵩的账房看看，或许能找到些‘被烧掉的旧账’。”
他有种预感，三日后的义演，绝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唱戏。苏伶仃要清理的内奸，要传递的消息，恐怕都会在那天，借着戏台的掩护，一一揭晓。
而他这个台下的看客，终究要忍不住，走上台去。
书房内，苏伶仃看着沈砚秋远去的背影，拿起那只墨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镇纸裂开，里面露出一张卷着的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都是顾家安插在苏家的眼线，为首的，正是账房的李顺。
他捡起纸条，凑到烛火边点燃。火苗舔舐着纸页，将那些名字烧成灰烬。
“蛀虫？”苏伶仃冷笑，“很快就让你们原形毕露。”
窗外的鹦鹉又开始叫起来，这次学的是《铡美案》里的唱词：“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尖锐的嗓音刺破暮色，像是在预告一场即将到来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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