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凝滞的琥珀,粘稠缓慢。终于替她换上了一件干净柔滑的中衣,并尽可能轻柔地拉好衣襟时,叶鼎之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微微摇晃了一下。他不待站稳,逃也似的转身,几乎是撞开门槛冲出了房间!
径直冲到院中的水井旁,他一把扯下脸上早已被冷汗浸湿的蒙眼布条,看也不看便随手扔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奋力拽动井绳打上冰冷的井水,双手猛地捧起满满一大捧,狠狠地、用力地泼在自己的脸上!冰冷的井水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水珠沿着下巴滴落,也顺着敞开的衣领滑下脖颈。
月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悄然汇聚,格外清晰地落在他湿漉漉的脸上。水珠争先恐后地从他饱满的额角滚落,滑过光洁的皮肤,沿着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汇聚,再一滴一滴砸向地面。更多的水珠则顺着他敞开的衣领,蜿蜒滑入脖颈深处,留下冰凉湿亮的痕迹。
他微微仰着头,胸膛剧烈起伏着,灼热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气里凝成淡淡的白雾。湿透的黑发有几缕狼狈地贴在鬓边,但丝毫掩不住那张脸的锋芒与俊美。
剑眉斜飞入鬓,此刻被水浸得更加浓黑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墨刃,带着一股桀骜的英气。眉骨之下,那双眼睛在月华和水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仿佛寒潭深处投入了最亮的星辰,又似淬过火的剑锋,清冷、锐利,穿透了方才的混乱与蒙蔽。水滴顺着他挺直如削的鼻梁滑下,悬在鼻尖,欲坠不坠,更添几分惊心动魄。
月光在他湿漉漉的眉眼上流淌,在他起伏的胸膛上跳跃,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清辉,都在此刻心甘情愿地为他凝霜、为他加冕。这狼狈喘息、被冷水浇透的少年,此刻却是这月夜下最耀眼的存在,宛如一柄刚刚淬火、锋芒毕露的绝世名剑,带着水汽与寒气,劈开了这沉沉的夜色。
他弯下腰,双手死死撑着井沿,任凭更多冰凉的井水冲刷着脸庞、脖颈。然而,身体的记忆清晰无比,指尖那份无法忘怀的、属于寒衿绾的滑腻触感,以及蒙眼后脑海中那份更加肆无忌惮想象的、触手所及的每一寸起伏与弧度,交织成一幅无比鲜明烫人的画面,清晰地重播着。视线无可控制地扫过自己胯下,那明显的不堪与失态……叶鼎之猛地闭紧双眼,又是狠狠一捧冷水泼面而下!
水流沿着发丝和脸颊肆意流淌,带走了一部分表面的燥热,却驱不走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震颤。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井水浇得他浑身发凉,那烧得他头脑发昏的热潮才算勉强被压退至深处。他直起身,胸膛还在起伏,但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再犹豫,叶鼎之转身,步履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却坚定地回到了那间弥漫着药草和血腥气息的房中。他静静地坐在寒衿绾的床边,目光落在她苍白但呼吸平稳下来的脸上,如同守着一轮即将熄灭的明月。夜露无声打湿窗棂,时间在缓慢流逝。
窗外,墨黑的天幕终于被一痕极淡的青色悄然撕裂,天光渐亮,静静流泻进来,将守夜人与他守护之人的剪影投在地上,仿佛也浸染了那份惊心动魄后的沉静与无言。
天光透窗,灰青渐染成鱼肚白。叶鼎之揉了揉酸涩的眉眼,守了一夜,榻上的人呼吸虽弱却已平稳。他目光落在寒衿绾苍白的脸上,心头微松,随即又涌上更深的怜惜。她需要温养。这个念头一起,他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掩好房门,走向后院那方小小的厨房。
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锅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陶罐里是新淘的粳米,颗颗饱满,在清水中沉浮。叶鼎之专注地盯着渐渐升腾起白雾的锅盖,手中木勺轻轻搅动,生怕糊底。米粒在滚水中慢慢舒展,散发出清甜的米香,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血丝。他想着,等阿衿醒了,喝点热粥,胃里暖和了,伤也好得快些。这念头单纯而急切,驱散了他一夜的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