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学期的期末。
期末考最后一门的铃声响起时,林砚舟的笔尖刚好落在作文结尾的句号上。
他盯着卷面怔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听见监考老师收卷的提醒。
把答题卡叠在试卷上时,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想起谢烬阳早上在教室说的话。
——“考完先别走,在教学楼门口等我”。
走出考场的人流像条湍急的河,林砚舟散漫地往前走,直到看见梧桐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停下脚步。
谢烬阳背着双肩包,校服拉链拉到顶端,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捏着张物理草稿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角。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侧脸线条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石。
“考得怎么样?”谢烬阳的声音不高,混在蝉鸣里刚好能听清。他自然地接过林砚舟手里的文具袋,指尖扫过对方发烫的耳垂。
“还行。”林砚舟低头装作漫不经心,“卷子不算难。”
“嗯。”谢烬阳应了声,把草稿纸塞进他手里,“物理最后一题的磁场方向,用左手定则反推更简单。”
纸上的解题步骤依旧简洁,每个公式后都标着关键条件。
林砚舟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腹蹭过谢烬阳写字时用力过猛留下的凹痕。
上周晚自习,他对着这道题卡了四十分钟,谢烬阳当时没说话,只是在他草稿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磁场示意图。
没想到这次误打误撞考到了。
两人并肩走着,快到校门口时,谢烬阳突然偏过头,声音压得很低:“我爸妈回来了,晚上想请你吃饭。”
林砚舟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
手里的杯子滑下去,撞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弯腰去捡时,指尖在颤抖,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奏。
“见……叔叔阿姨?”
这会不会……
太快了点?
这才…
“不用紧张。”
谢烬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们常年在外地,这次回来待三天。”
林砚舟点点头,视线落在谢烬阳的手腕上。
那里戴着块黑色运动表,表盘边缘有处细微的划痕。
——是上次帮他搬物理实验器材时磕的。
谢烬阳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手被划了道口子,却先低头看他有没有被砸到。
去谢烬阳家的路上,林砚舟数了十七个红绿灯。
谢烬阳在副驾驶座上处理消息,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侧脸在车窗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冷淡。
直到车拐进小区,他才收起手机,从背包里拿出瓶冰镇矿泉水递过来:“我妈不太会做饭,估计要麻烦阿姨上门帮忙。”
林砚舟拧瓶盖的手顿了顿。
之前高二上那会来拿笔记本时,他看见谢烬阳家的冰箱里的确只有速冻饺子和矿泉水,当时他还笑着说 “我家厨房比物理实验室还干净”。
电梯上升的数字跳动到10时,林砚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谢烬阳突然伸出手,用指背碰了碰他的脸颊:“别紧张,他们很随和。”
门是宋沁颜开的,她穿着米白色的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
“这就是砚舟吧?” 她侧身让他们进来,手里还拿着本翻旧的食谱,“快进来,阿姨正跟张阿姨学做糖醋排骨呢。”
玄关的鞋柜上摆着盆栀子花,香气清淡得刚好。
旁边的相框里是张全家福,谢烬阳大概五岁,穿着蓝色的背带裤,被谢明宇抱在怀里,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点笑意都没有。
“叔叔好。”
林砚舟的声音有点发紧,手指绞着校服下摆。
谢明宇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弯腰丢垃圾,动作和谢烬阳如出一辙,连弯腰时背部的弧度都差不多。
“坐吧。”谢明宇直起身,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草稿纸上,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烬阳说你语文特别好,他上次模拟考的作文,据说还是你帮忙改的?”
林砚舟刚要开口,就被谢烬阳打断:“爸,他语文年级第一,和你以前那班级倒数的水准可不一样。”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和笑意。
就像是骄傲地炫耀自家的小孩。
“就你多嘴。”谢明宇笑着回复。
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小区的中心花园,傍晚的暮色漫进来时,宋沁颜端着洗好的草莓走过来,把果盘往林砚舟面前推了推。
“尝尝,刚从超市买的。”
林砚舟捏起颗草莓,指尖沾到冰凉的汁水。
谢烬阳坐在他旁边,正低头翻着本物理竞赛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
宋沁颜突然笑起来:“烬阳小时候不爱吃甜的,给他买的糖果,全偷偷塞给邻居家的妹妹了。”
不爱吃甜的?
那他买那么多吸吸果冻还说是自己要吃。
嘴硬。
林砚舟不自觉笑了笑,看着谢烬阳。
谢烬阳翻书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妈。”
“好好好,不说了。” 宋沁颜笑着摆手,给林砚舟倒了杯温水,“听说你俩总一起讨论题?烬阳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难得有合得来的人。”
林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其实还挺爱说话的。
话还挺多。
起码在我这里是。
晚饭比想象中丰盛。
糖醋排骨是请隔壁阿姨做的,酱汁浓郁却不腻;清蒸鲈鱼的鱼腹里塞着姜丝,显然是特意去了腥味。
宋沁颜给林砚舟夹菜时,谢烬阳总会不动声色地把剔好刺的鱼肉推到他面前,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饭后谢明宇在客厅处理工作,宋沁颜拉着林砚舟看谢烬阳小时候的照片。
相册里有张他十岁生日的照片,穿着白色衬衫,站在生日蛋糕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却攥着把塑料刀,刀尖对着蛋糕上的“10”字蜡烛,像在解道复杂的难题。
“这孩子从小就犟。”
宋沁颜的指尖划过照片上谢烬阳的脸。
“五岁学骑自行车,摔了七次都不哭,最后是抱着车龙头在楼道里站到半夜,非说要搞懂平衡原理。”
林砚舟的目光落在谢烬阳的膝盖上。
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是上周在学校打篮球时被对手撞倒留下的。
当时他想去扶,谢烬阳却自己站起来,只是低声说 “没事”,眼神却在确认他没被波及后才松了些。
天色在谢烬阳家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渐渐暗下去。
回房间拿书包时,谢烬阳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到林砚舟面前。
“给你的。”
他的语气带着笑意,是只有在他面前会展露出来的样子。
林砚舟愣了愣,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条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篮球,银色的质感在房间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光。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这是……”
“上次骑车回来就想给你了。”
谢烬阳凑近了点,坐在椅子上抬头去看站着的林砚舟,眼底生出几分温柔。
“算是……我们之间的纪念。”
说这话时,他的笑意更甚。
林砚舟捏着项链,突然想起那天在郊外,谢烬阳帮张耀修自行车时,指尖沾着油污却依旧认真的样子。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准备好了这份礼物。
一切比他想象的都快,都早。
一切都是这个少年早就谋划好的计策。
谢烬阳见他半天没说话,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喜欢?”
“没有。”
林砚舟赶紧摇头,声音有点发颤,“很喜欢。”
谢烬阳的嘴角似乎微微扬了扬,伸手接过项链站起来。
“帮你戴上。”
微凉的链条绕过颈间,他的指尖偶尔碰到林砚舟的后颈,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引得林砚舟的耳尖瞬间红透。
戴好后,谢烬阳的手指在吊坠上轻轻碰了碰,声音低沉:“很合适。”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小区的路灯亮了,在窗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砚舟低头看着那条项链发愣。
谢烬阳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他再一次抬头对上那人的视线。
谢烬阳的房间比上次来时多了盆绿萝,书桌上摆着上次那支古镇里的笔,谢烬阳也买了支一样的,旁边的物理课外书上放着半年前的Y字黑帽子。
林砚舟的思绪被拉到很远。
真成情侣帽了。
他嘴角微微上翘,看着眼前有些认真的谢烬阳,喉结滚了滚,脑子一热,覆上他的嘴唇。
他感觉到身前的人被他弄得愣了一下,眼睛闭着弯了弯。
下一秒,谢烬阳的手环上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的呼吸在唇间缠绕,淡淡的葡萄的清香充斥在口腔里。
林砚舟忍不住想索取更多这样的味道。
好好闻。
直到客厅里传来宋沁颜的声音:“烬阳,送砚舟到楼下吧。”
林砚舟才像受惊了一样推开身前的人。
“知道了。” 谢烬阳带着笑意应着,声音有点哑。
他却没立刻转身,只是低头看着他,眼里又是那种久违的挑逗的意味。
“这是什么意思,献吻?”
林砚舟别过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吊坠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安稳的暖意。
“……嗯。”
他说话时还带着有些明显的呼吸或说喘气,耳根到脖子都红的不像话。
“走吧,下次再让你亲。”谢烬阳笑着揉了揉林砚舟的头发,拉着他的手推门出去。
林砚舟被他突如其来的摸头愣了愣,随后被拉走了。
卧槽。
我刚刚在干什么。
会不会……显得有点丢人。
怎么接吻完了还喘气。
好没面子。
走到门口换鞋时,宋沁颜塞给他个红包,说是 “见面礼”。
谢烬阳在旁边说 “拿着吧”,语气里带着笑,伸手帮他把红包放进了书包侧袋,目光扫过林砚舟颈间的项链时,停顿了两秒。
电梯下降时,林砚舟捏着书包带,指尖总忍不住去碰脖子上的项链。
谢烬阳靠在轿厢壁上看手机,侧脸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电梯门打开,他才收起手机,很自然地接过林砚舟的书包:“我送你到路口。”
夏夜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得人心里软软的。
走到路口时,谢烬阳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袋吸吸果冻递过来:“拿着。”
林砚舟不作声地接过,塞进校服外套口袋。
“放假了去阿姨家住?”谢烬阳看着他弯了弯眉眼。
“嗯。”林砚舟的嘴巴有些红肿,看着很软。
谢烬阳笑了笑说:“那我就放心了,怕你自己照顾不好自己。”
林砚舟仿佛还在刚刚的吻里没出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舟哥,那我走了,再见。”
谢烬阳挥手跟他告别。
他看着谢烬阳转身离开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吊坠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
其实谢烬阳不用谋划也没关系。
他会阴差阳错地自愿沦陷在他温柔的眼眸,也会欣然接受他的爱,也会读懂他对外人冷淡外表下的温柔。
比如此刻,他分明听见谢烬阳走远后,脚步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安全过马路。
林砚舟低头笑了笑,像是察觉到什么,和颈间项链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