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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橡皮滚落的夏天

## 橡皮滚落的夏天

>高二开学,班里来了个叫江屿的转学生。

>他总戴着耳机坐在最后一排,像座沉默的孤岛。

>直到那天,我的橡皮滚到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时,我看见他校服袖口下藏着未愈的淤青。

>“你的伤...”

>“摔的。”他迅速拉下袖子,耳尖却红了。

>后来我发现,他会默默捡起我掉落的发圈。

>会记住我不经意说想喝的奶茶口味。

>当全班起哄我和班长时,他突然打翻水杯弄湿班长的作业本。

>“手滑。”他面无表情地说。

>放学后,我翻开他落下的草稿本——

>每一页都画满了我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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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还裹着夏末的燥热,硬邦邦地撞在教室的窗户上。班主任老李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嗡嗡地响:“这是新转来的同学,江屿。”他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空位,“你就坐那儿吧。”

那个叫江屿的男生拎着半旧的黑色书包,没什么表情,径直走过去坐下。动作干脆,甚至没带起多少风。他个子很高,坐下时背脊微微弓着,像是刻意把自己收缩在那个角落。然后,他从书包里摸出一副黑色的头戴式耳机,严严实实地罩住了耳朵。阳光斜斜地切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影分界线,他沉默地坐在光与暗的边界上,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冷气。

林晚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便像被烫到似的迅速收回。高二开学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新学期的生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骚动。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摊开的崭新课本上,可前排女生压低声音的议论还是断断续续地钻进来。

“啧,真能装酷。”

“看着就不好惹,离远点……”

林晚下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新书的油墨味有点刺鼻。她没加入讨论,只是又悄悄朝那个角落瞥了一眼。他侧着脸望向窗外,下颌线绷得很紧,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确实……冷得有点过分。她收回视线,心里那点微弱的涟漪也很快被翻书声压平了。

日子在粉笔灰和试卷的窸窣声里滑过去。江屿的存在感稀薄得像空气。他永远踩着铃声进教室,下课铃一响就消失。那副巨大的黑色耳机像长在了他头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目光。他几乎不与人交谈,偶尔被老师点到名,也只是简短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哑。那点哑,像粗粝的砂纸在林晚心上蹭了一下,留下一点微妙的痒和疼。

直到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林晚正和一道几何证明题死磕,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突然,手肘不小心碰了一下放在桌角的橡皮。那块淡黄色的、印着猫咪图案的橡皮,滴溜溜地滚落下去,在地板上弹了一下,一路朝着教室后方,精准地停在了一双洗得发白的黑色运动鞋旁边。

林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是江屿的座位。

全班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她僵在座位上,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现在怎么办?装作没看见?可橡皮就在他脚边。开口让他帮忙捡?一想到要打破那片冰封般的沉默,她嗓子眼就发紧。

就在她天人交战,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校服下摆时,那双黑色运动鞋的主人动了。

江屿的目光从摊开的书本上移开,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眼脚边的异物。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这小小的打扰。然后,他摘下了一边耳机,挂到脖子上。没有看任何人,他弯下腰,伸出手去捡那块橡皮。动作有些迟滞,仿佛弯腰这个简单的动作都牵扯到了什么隐秘的疼痛。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林晚清晰地看见了他因动作而微微向上缩起的校服袖口下,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在那片皮肤上,赫然横亘着几道深紫色的淤痕,边缘泛着点青黄,狰狞地盘踞着,像是被什么坚硬沉重的东西狠狠撞击过留下的印记。

林晚的呼吸窒住了。视觉的冲击太过鲜明,以至于他直起身,将那块印着猫咪的橡皮放到她桌角时,那句未经大脑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你的伤……”

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

江屿的动作瞬间凝固了。他放在她桌上的手指甚至微微蜷缩了一下。下一秒,他猛地抽回手,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到。另一只手飞快地、几乎是粗暴地将那截松垮的袖口用力拉了下去,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片刺目的伤痕。

“摔的。”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又冷又硬,像两块冰坨子砸在地上。他没再看林晚,迅速转回身,重新戴上了那副巨大的耳机,把自己重新包裹回那个无声的世界里,背脊挺得笔直。

然而,就在他转回去的刹那,林晚捕捉到了。日光灯下,他那只刚刚还露着狰狞淤痕的耳朵,从耳廓到耳垂,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不受控制地染上了绯红,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鲜艳得有些刺眼。那抹红,与他周身冰冷疏离的气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像一根细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林晚的心口,留下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印记,带着滚烫的温度。

那块橡皮静静躺在桌角,猫咪图案憨态可掬。林晚愣愣地看着它,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猫咪的耳朵。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淤青和那片迅速蔓延的绯红,在她脑海里反复交替。那伤痕……真的只是摔的吗?颜色那么深,位置……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内侧。心口像是被什么柔软又沉重的东西堵住了,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重新看向那道几何题,可视线却无法聚焦,那些线条和符号都模糊地搅在一起。

自那以后,林晚的目光开始有了自己的意志。它们总是不自觉地,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飘向教室的最后一排,落在那座沉默的孤岛上。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碎片。

有一次课间,她匆忙起身去交作业,绑头发的黑色发圈滑落,掉在椅子腿边。等她回来时,发圈已经不见了。她以为丢了,也没在意。直到第二天,她习惯性地拉开自己靠过道的课桌抽屉——那个小小的空间里,除了书本,赫然躺着她的黑色发圈,被小心地放在一角,没有灰尘,像是刚刚被人拾起放好。她捏着发圈,指尖传来微凉的塑料感,抬眼望向那个角落。江屿正低头看书,侧脸线条冷硬,耳机牢牢罩着耳朵,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还有一次,午休时她和同桌凑在一起小声聊天。

“啊,好想喝‘甜度’那家的芋泥波波奶茶啊,”同桌抱怨着,“可惜下课去买肯定排长队。”

林晚随口应和:“嗯,是呢,芋泥波波加冰,三分糖,最好了。”

声音很轻,淹没在教室的喧闹里。她说完就忘了。

第二天午休结束,林晚回到座位,发现桌角放着一杯奶茶。正是“甜度”的招牌芋泥波波奶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她拿起来,吸管已经插好,杯身贴着的标签上,清晰地打印着:三分糖,去冰。

林晚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后方。江屿依旧维持着他亘古不变的姿势,侧对着她,望向窗外。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可那杯冰凉的奶茶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无声的证明。

这些细小的发现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隐秘而微甜的涟漪。林晚开始习惯在翻书、记笔记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描摹那个角落的轮廓。他转笔时修长的手指,他偶尔蹙眉盯着难题的专注神情,他侧脸映在窗玻璃上模糊而安静的倒影……这些画面被她偷偷收集,藏在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甜和更多忐忑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悄然发酵。她甚至开始留意自己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样子,整理头发时会多花几秒,校服领口一定要拉得整整齐齐。

然而,青春的河流从来不会只有平静的涟漪。

这天下午,语文课代表临时被老师叫走,班长周扬自告奋勇替她发上次的作文本。周扬是那种阳光开朗型的男生,成绩好,人缘也好,在班里很活跃。他抱着厚厚一摞本子,一路笑着和同学打招呼,走到林晚桌边时,特意抽出了她的本子,笑容灿烂地递给她:“喏,林晚,你的作文又被老师当范文在办公室夸了!厉害啊!”语气熟稔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这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互动。可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男生们总是对这类场景格外敏感。后排几个和周扬玩得好的男生立刻捕捉到了机会,开始起哄。

“哟——周大班长,这么关心我们林晚同学啊?”一个声音拖长了调子。

“就是就是!范文怎么不先给我们看看,偏心眼儿啊班长!”另一个立刻跟上。

“林晚同学,班长对你可是‘特别关照’哦!”怪腔怪调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几声口哨。

哄笑声像潮水一样瞬间在教室里蔓延开来。林晚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接过作文本的手指都有些僵硬,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想反驳,想让他们闭嘴,可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能死死盯着摊开的作文本,那些熟悉的字迹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黑点,脸颊烫得惊人。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而沉闷的撞击声猛地响起!

“哐当——哗啦!”

声音来自教室后方,极其刺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哄笑。

全班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了过去。

只见江屿的课桌旁,周扬那摞刚刚发出去一小半的作文本,此刻正狼狈地散落在地上,好几本被泼溅的透明液体浸湿了大半,纸页迅速洇开深色的水渍。周扬手里还拿着几本没发出去的,一脸愕然和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而江屿,就站在那片狼藉旁边。他脚边是一个倾倒的、还在汩汩流水的保温杯。杯里的水显然刚倒出来不久,冒着微弱的热气。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地上的混乱,最后落在周扬写满心疼和不解的脸上,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平淡无奇的字:

“手滑。”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刚才还喧嚣不已的起哄声。教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剩下保温杯里残余的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嗒、嗒”轻响。

林晚猛地抬起头,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望向风暴的中心。江屿站在那儿,身姿挺拔,侧脸的线条在午后斜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他并没有看她,目光似乎落在窗外遥远的某一点。可林晚的心跳,却在他吐出那两个字后,失序地狂跳起来,一下下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蹦出来。脸颊上的热度还未褪去,此刻却又添了一层更复杂的、滚烫的东西,顺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混乱很快被平息。周扬心疼地收拾起湿透的本子,几个男生帮忙擦拭地面,老李也闻声进来皱着眉说了几句“小心点”。江屿弯腰捡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好盖子,放回桌角,然后重新坐下,戴上了耳机。整个过程,他依旧沉默得像块石头,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的混乱只是所有人的幻觉。

只有林晚知道,那绝对不是幻觉。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那本作为“导火索”的作文本,纸张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她不敢再看那个方向,怕自己脸上的表情会泄露太多。可心底深处,那片被尴尬和羞恼冻结的冰层,却在刚才那声突兀的“手滑”里,“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暖而陌生的东西,正悄然涌出,带着一种近乎眩晕的悸动。

放学铃拖着长长的尾音,在暮色渐染的教室里回荡。桌椅摩擦地面的噪音、收拾书包的哗啦声、迫不及待的谈笑声迅速填满了空间。林晚收拾得有点慢,脑子里还盘旋着下午那场混乱的“意外”,心跳似乎还没完全平复。

等她终于拉上书包拉链,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夕阳的金辉穿过窗玻璃,在空荡的桌椅和微微扬起的粉笔灰尘上涂抹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她习惯性地朝教室后方那个角落看了一眼。

江屿的座位已经空了。他总是消失得最快。

林晚吐了口气,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背起书包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屿座位旁边的地上,似乎掉了一本厚厚的、边缘磨得有些发白的草稿本。

是他的。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她迟疑了几秒,下午那杯冰凉的芋泥波波奶茶、桌角安静躺着的发圈、以及那句生硬的“手滑”……无数细小的片段在眼前闪过。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转身,快步走了过去。

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夕阳的光线斜斜地打在那本草稿本上,给它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林晚弯腰捡起它。很厚,纸页边缘微微卷曲,看得出被主人频繁地使用。她捏着本子,指腹下传来粗糙的纸张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它。

预想中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或者凌乱的英文单词并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是满页满页的铅笔素描。线条并不算特别娴熟,有些地方甚至带着反复修改的痕迹,显得格外生涩而用力。

画的全是人像。

林晚的心跳骤然停止,呼吸也屏住了。

每一页,每一幅,都是侧脸。

是她。

是她咬着笔杆盯着黑板凝神思索的样子。是她低头翻书时,额前碎发垂落的弧度。是她趴在课桌上小憩,肩膀微微起伏的轮廓。甚至有一页,是她那天弯腰去捡橡皮时,马尾辫滑落肩头的瞬间……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神情,但无一例外,全是她的侧影。铅笔的线条深深浅浅,勾勒出她脸颊柔和的线条,睫毛低垂的阴影,还有那一点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性微微翘起的嘴角。

阳光透过窗棂,一格一格地落在那些画上,也落在林晚骤然睁大的眼睛里。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有指尖在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那厚重的本子。那些线条,那些光影,每一笔都像带着温度,灼烫着她的指尖,然后一路蔓延,烧穿了她的皮肤,直抵心脏最深处。

原来那些无声的注视、那些笨拙的靠近、那些沉默的保护……并非她的臆想。

原来那些细碎的、被她偷偷珍藏的瞬间,也正被另一个人,以同样隐秘而执着的方式,一笔一划地刻录下来。

原来……他一直在看。

教室后门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去而复返。

林晚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想把本子藏到身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江屿就站在门口,逆着走廊里有些昏暗的光线。他显然也看到了林晚,看到了她手里那本摊开的、画满了她侧脸的草稿本。他整个人也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中一瞬间掠过的巨大慌乱和无措,像平静的冰面被重锤砸开,碎裂得彻底。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线条冷硬的脸,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后面,比那天捡橡皮时还要浓烈、还要无所遁形。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仿佛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所有秘密都暴露无遗的现场。

空气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只有窗外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模糊喧闹声,衬得这份寂静更加震耳欲聋。

林晚紧紧攥着那本滚烫的草稿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望着门口那个僵立的身影,望着他脸上那抹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无处可藏的绯红。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饱胀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猛烈地冲撞,几乎让她窒息。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所有呼之欲出的疑问和悸动,只化作了一句轻得不能再轻、带着细微颤抖的叹息,像羽毛一样飘散在暮色四合的安静教室里:

“江屿……”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原来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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