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指尖还带着水汽，苏妙仪迅速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幸村精市的声音：“喂？妙仪？今天接电话的时间有点长，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嗯，没什么大事，” 苏妙仪一边用搭在肩上的毛巾随意地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发梢和身上的水珠，一边解释道，“刚才正好在洗澡没听见铃声，赤也把手机拿过来的，所以晚了点。”

“你呢？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电话那端，幸村精市正坐在医院病床边的椅子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此刻安静放在腿上的手掌，在几小时前曾有一瞬间突然失去了力道，变得绵软无力。

他不会告诉她。他只是用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的温和声线回答：“一切正常，不用担心我。”

幸村精市岔开话题：“妙仪才是，最近忙着给赤也补习，有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吗？”

苏妙仪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似乎“软”了一点点的腰腹：“……当然有好好吃饭，感觉最近都胖了一些。”

一直不敢上称。

撒娇一样，好可爱。幸村精市听着她有些抱怨的口吻想。

自从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后，对方不管做什么在他眼里都变得格外惹人怜爱。

苏妙仪：“对了，赤也的补课进展非常顺利，虽然过程有点……嗯，艰难，但我可以保证，他期中考试肯定能一次就过！”

“……” 电话那边，幸村精市沉默了一瞬。

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妙的情绪在他心底泥鳅一样滑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是吗……那就好。” 他顿了顿，“辛苦你了，妙仪。”

是的，想念。

虽然才短短两天没有见到她亲自来医院，只是通过电话联系，但幸村精市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她了。

想念她安静坐在窗边看书的侧影，想念她的声音和笑容，想念她带来的美味的食物和贴心的关怀……这种悄悄滋生且愈演愈烈的依赖感，让一贯冷静自持的他感到失控。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精市，这么说可太见外了。”

“明天我就带赤也那小子过去看你，让他亲自跟你汇报补课‘成果’！”

“而且，我会带上我自己煮的海鲜粥，保证新鲜又暖胃，比医院的营养餐好吃多了。”

幸村精市仿佛能看见她的表情：“好……那我就提前开始期待了……妙仪的海鲜粥，还有，看到你们。”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近况。苏妙仪简单说了说网球部其他人的动态，幸村则分享了些医院里无关紧要的趣事，比如窗外哪只鸟儿筑了巢，谁家的小孩子比较活泼。

“那，明天见，精市。”

“嗯，明天见，妙仪。”

电话被挂断，短促的“嘟——嘟——”提示音在幸村精市安静得过分的单人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回荡了片刻。幸村没有立刻放下手机，他只是维持着接听的姿势，静静地听着那单调的、宣告结束的电子音。

直到最后一丝回音也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整个房间重新被令人窒息的寂静包裹，他才将手机从耳边移开，放在床头柜上。他动作有些缓慢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外面渐沉的暮色，这才回到床边，躺了下去。

头顶是医院统一刷白的、毫无装饰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打在上面，反射出冰冷的光泽，没有任何生气，没有任何温度，就像这间病房，就像这座医院本身，像一只白色的野兽。

幸村精市睁着眼，厌恶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讨厌医院。

讨厌这里的消毒水味，讨厌这里的仪器嗡鸣，讨厌这里的死气沉沉。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让他联想到腐朽的气息——一种缓慢的、无声无息的、侵蚀着生命活力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闭上眼，试图将不好的感觉驱赶出去，却只觉得那臭味已经渗入了墙壁，渗入了床铺，渗入了他的每一次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