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不是傻子。
他聪明、自尊心强、在生病后变得格外敏感,同时又有能力——这一点,立海大网球部的每一个人,甚至整个国中网球界都心知肚明。
立海大和其他学校不同,他们的网球部没有教练,那沉甸甸的担子,从战术制定到日常管理,从选手选拔到心理疏导,全都是幸村精市一个人全部承担下来。
他做得很好,近乎苛刻地好。全能得不似一个学生。
因此,他理所应当地得到大家的绝对支持、由衷崇拜,也理所应当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为整个立海大网球部遮风挡雨。
可是,躺在病房里,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苍白天空,幸村精市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生病住院后,他不可避免地担忧网球部的运转,然而,现实却清晰地摊开在他面前:网球部在真田弦一郎的威严、柳莲二的数据以及……妙仪的协调下,一切照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训练和各种比赛的备战。
训练场上的击球声依旧响亮,士气依旧高昂。
他这位“神之子”,在不在好像都一样。
同伴们通过电话或探视,语气坚定地让他不要担心,承诺立海大会把最终的胜利,作为最珍贵的礼物献给他。
那一刻,幸村精市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他当然高兴立海大的状态不受干扰,这份坚韧正是他亲手锻造的。但内心深处,一种更深沉、更幽微的情绪悄然滋生,像一根看不见却无比真实的鱼刺,不偏不倚地卡在喉喽深处,每一次吞咽都带来隐秘的刺痛。
如果不是这次突如其来的发病将他击倒,他会选择将这个潜在的威胁一直严密地瞒下去,独自承担,直到身体再也无法支撑的那一刻。他习惯了做那个支撑一切的人,而非被支撑的对象。
况且,只是可能,医生一开始不是说只是可能吗?
它是在那次陪妙仪去做例行身体检查时,被医生无意中检查出来。
幸村精市知道自己抱有侥幸心理。
万一呢?万一是误诊呢……
他干巴巴地安慰自己。
这回病发的时机——恰恰是在妙仪请客吃饭后,大家一同回家的路上。
怎么是妙仪?
怎么哪里都是妙仪?
他不是在责怪她。
他只是有些透不过气。
他不甘心。
幸村精市不甘心。
他不是看不到苏妙仪所做的一切。恰恰相反,他看得太清楚了,清楚得令人窒息。
他住院以来,苏妙仪每天都从神奈川过来。
带来的礼物林林总总,几乎塞满了幸村精市所有的空闲时间——
跟他详细讲述网球部当日发生的一切;有时候是和柳生、仁王或者其他部员搭伴过来,病房里短暂地热闹一下。
每次离开时会将所有垃圾,哪怕只是一小片果皮或一张纸巾,都仔细收拾干净带走;隔三差五,她会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亲手煮的药膳。
还有新鲜的洗干净切好的水果、散发着清香的盆栽花草、各种小巧别致的摆件、他可能会感兴趣的书籍、字迹工整的课堂笔记、甚至是一些……一个人也能静静把玩的、用来打发时间刚好的小玩具……
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多到幸村精市数不过来。
她对他太好了,好得超越了常理,好得让他父母探望时都自叹弗如。
好的将他包围,却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挣脱的溺感。
明明她自己才是那个更需要被照顾的。
他也跟她说过,不用每次都来看他,那对她来说也是负担——幸村精市唯独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很神奇,明明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月,却仿佛过了几百年那样。
直到某天,一个相熟的护士不经意地提起:“幸村君和那个很漂亮的少年关系真好,有时候就算不进来,他也会在门外站上好一会儿,就那样安静地对着你的房门发呆呢……”
于是,像研究一个难解的对手,幸村精市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过。
他发誓现在自己是最了解苏妙仪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人。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愧疚。
他抓住了这个秘密。
如同在赛场上捕捉到对手致命的空档。幸村精市冷静地审视着,分析着。这份浓烈的愧疚,它的指向……不对劲。它并非全然对着他幸村精市而来的。
他的病房里藏着另一个人。
对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对别人这样好呢?
现在所有的“好”都有了答案,一个指向不明的、令人不安的答案。
他发现苏妙仪的愧疚,也发现她的“好”不是对着他的——这个秘密把他溺感里捞了出来。
他要把事情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