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那年桃花开得正好,丈夫还只是个背着药篓的年轻郎中,总爱蹲在她家后院的桃树下认草药。妻子那时梳着双丫髻,递给他帕子擦汗时,他会红着脸把刚采的野蔷薇塞到她手里,说这花性子烈,像她等他出诊时攥紧帕子的模样。他们常在油灯下分食一块桂花糕,他读医书,她缝衣衫,他说:“等我攒够了声名,就再不出远门,日日陪你看晨露沾草药。”她把这句话绣在了他的药囊里,针脚里全是藏不住的欢喜。
后来他果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夫,却也真的成了“远方”的代名词。妻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把他留下的医药典籍翻得卷了边。那些草药图谱、经络注解本该是枯燥的,却成了她寄托思念的唯一载体——她总觉得在字里行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混着当年桃花和野蔷薇的气息。
直到某个深冬的夜晚,她在一本泛黄的孤本里发现夹着的残页,上面用他熟悉的字迹写着一种“驻颜相思散”。注解里说,此药能让服药者保持思念最浓烈时的模样,直到重逢那日。妻子的心猛地一跳,窗外的月光正落在书页上,她想起他临走时捏着她的手说“等我回来,要看到你永远年轻的样子”,便颤抖着手按药方抓了药,在药罐咕嘟咕嘟的声响里,把十几年的等待都熬进了药汤。药香漫出来时,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桃花树下的少年,正朝她笑着伸出手。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丈夫正背着药箱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落了一路,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背脊也弯了些,手里紧紧攥着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信里说他终于治好了最后一位病人,往后余生只想守着她煮药、看雪。可他推开门时,看到的却是妻子二十岁的模样——她坐在窗边,双丫髻上还别着他送的野蔷薇银簪,眉眼间是定格的温柔笑意,正是他们初遇时最明媚的样子。只是她的身体已经凉了,指尖还停留在医书的某一页,而那身素色衣衫上,正有点点微光在飘散,像碎掉的星子,一点点融进窗外的风雪里。
丈夫颤抖着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那些微光沾在他的白发上、落在他的药囊上,带着熟悉的药草香,也带着桃花和野蔷薇的气息。他终于明白那残页背面没写完的注解——“相思成疾,驻颜即驻魂,魂散如星,再无重逢路”。原来她用最美丽的姿态等来了死亡,而他跋涉半生归来,只接住了一捧会消散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