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是漂浮的羽毛,思维是散逸的烟。没有重量,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浮感。
夏凛的“意识”悬浮在爆炸后的残骸深空,像一个脱离了引力的幽灵。他“看”着下方。那个毁灭的熔炉——千机玄兵残骸的中心,如同凝固熔岩般的巨大空洞核心处,横亘着那东西。
一个……“茧”。
纯粹由凝滞而粘稠的暗红能量构成。巨大,半透明,像一颗搏动着的心脏胚胎。无数纤细得如同腐败血管的猩红光线在它表面蠕动、流淌、缠绕,发出微弱却顽强的光晕,如心跳般规律地闪烁、鼓胀、收缩。
视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透那粘稠流动的暗红表层,探向核心。
蜷缩着。
抱膝。
乌黑的头发像散开的海藻,漂浮在毫无血色的颈侧。皮肤在暗红光的映衬下,苍白得如同上等瓷器的冷釉。
那是他的脸。
他的身体。
赤裸着,像刚剥离母胎的婴孩。
一切如此熟悉,却又陌生得令人心胆俱裂。
眉心。
那个如同活物烙印般的暗红色印记,正无声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的膨胀收缩,都仿佛能牵扯着整个粘稠的“茧”随之律动。
没有呼吸的起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然后。
就在夏凛的“意识”为之冻结的刹那。
下方,茧中。
那个紧闭双眼的、他的身体的头颅——
猛地抬起!
毫无征兆!僵硬如提线木偶!
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空洞。
那双本该是他眼睛的位置,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挖去虹膜与瞳孔的、纯粹的……深潭!
无尽的、将一切光线都吸噬殆尽的黑暗深潭!
但在那极致黑暗的潭底……却有一点微小的、如同燃尽灰烬中最后一粒火星的……光!一抹凝固、粘稠、蕴含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本能的……深渊血红!
就在这双非人的“眼睛”睁开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如同亿万头太古凶兽同时冲破位面牢笼的磅礴气息,自那睁眼之躯汹涌爆发!这气息冰冷、污秽、狂暴,却又带着一种超越凡物的、源自宇宙混乱本质的混沌威能!它不再是单纯的能量风暴,而是一种……存在本身的重压!
这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猛地拍打在夏凛漂浮的“意识”之上!
“呃——!”
无声的惨嚎在精神层面炸开!那脆弱的、刚刚脱离肉体的意识碎片,如同暴风雨中的纸鸢,瞬间被撕扯得几乎溃散!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面对终极恐怖存在的、濒临崩溃的颤栗与惊惧,几乎将这最后的意识彻底湮灭!
那茧中睁开的“眼”,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头顶这片微弱如尘埃的意识碎片。那空洞黑暗、仅有核心一点猩红的目光,穿透了能量茧层,穿透了爆炸残骸构成的废墟,遥遥投向了……前方那片翻腾蠕动、暗红血肉构成的深邃“乱流”深处!
之前那双短暂浮现于乱流深处的、如同宇宙核心创口的“深渊之眼”——那个形态扭曲、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的终极威胁,此刻竟被那能量茧中新生的、冰冷混乱的目光……牢牢锁定!
混乱遇到了混乱。
黑暗对峙着黑暗。
两种同样无法理解的、超越凡物层级的冰冷威压,在这片诡异的空间乱流中轰然对撞!没有声音,没有能量爆炸,却仿佛能听到宇宙结构本身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呻吟!
夏凛的残存意识在这对撞的余波中瑟瑟发抖,如同冰原上最后一片枯叶。
就在这时!
嗡——
一丝微弱的、带着奇异“触感”的思绪,如同溺水中抓到的细线,艰难地涌入夏凛濒临崩溃的意识。
[……锚……点……]
那思绪来自哪里?是千机玄兵残骸中最后一点未完全消散的系统杂音?是那个被唤醒、占据了他身体的“东西”无意泄露出的一丝信息?还是……这乱流深处本身的回响?
模糊不清,却瞬间点亮了夏凛几乎熄灭的思维——空间锚点! 那个参谋长利用某种未知技术强行将他们拖入此处时,启动的锚点坐标——“回响之间”?!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劈开了混沌!
夏凛残存的“视线”猛地聚焦!不再看下方那个恐怖的猩红之茧,也不再看前方那无法理解的深渊之眼,而是疯狂地扫视着这片混乱的虚空!那由暗红血肉构成的无尽乱流,那扭曲的管道,那撕裂的空间褶皱……寻找!寻找任何能指引方向的痕迹!
就在意识扫描掠过一片由巨大扭曲能量骨骼(仿佛某种巨兽的脊柱残骸)所支撑的、相对空旷的“腔室”深处时——
光!
不是暗红血肉的辉光,也不是猩红之茧的能量搏动,而是一抹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熔金色辉光!
仿佛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固执地在污秽的血肉墙壁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残缺的光影!在那光影摇曳的边缘,似乎勾勒出一小块……残骸的轮廓?
形状……像一只被暴力撕扯过、只剩下小半块、扭曲断裂、表面布满焦黑裂纹和暗红污染锈迹的……钢铁手掌!半握的手掌中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如同凝固岩浆般的、黯淡的熔金光芒!
千机玄兵的……残骸碎片?!属于……机甲核心熔炉附近支撑结构的一部分?!而且……它还残存着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能量反应?!
那熔金残掌正死死地抓握着——或者说,被强行“焊”在一块巨大的、形态扭曲如同脏器内壁的血肉壁上。在这血肉壁的裂口深处,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碎裂晶体、扭曲金属线缆和暗红筋膜构成的“接口”暴露在外!微弱却稳定的熔金光芒,正如同细小的溪流,不断注入这个狰狞的“接口”之中!
它……它在……强行汲取这枚残骸中最后残余的能量?!滋养这片血肉空间?!
那个熔金残骸裂口的方向!那个熔金能量流被强行抽走的方向!
指向了这血肉“腔室”另一端的深处!那似乎正是之前短暂空间乱流支撑起的空腔之外——那片巨大深渊之眼悬浮所在的未知区域!
它是一枚被当做能量源的残骸?一根被当做空间坐标信标的……断裂的指骨?!
就在夏凛抓住这根“细线”的瞬间!
下方!
那巨大的、搏动着猩红光芒的能量茧,内部那具睁开非人之眼的躯体……
缓缓地……
站直了身躯。
动作并不流畅,甚至带着新生的、齿轮卡滞般的僵硬感。肢体在粘稠的能量流中缓慢地伸展,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木偶初动般的精准和控制力。
赤裸的脚掌踩在流动的暗红能量上,如同踏着粘稠的沥青湖面。白皙的皮肤在猩红的辉映下,白得几乎要发光。那具身体的每一个线条,每一块肌肉的轮廓,都与夏凛记忆中自己的身躯别无二致——除了那覆盖了整个胸背、正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奇异烙印。那些烙印蜿蜒盘旋,如同活着的、扭曲的符文或电路板,深深刺入肌肤之下,隐没在骨骼的纹理之中,不断搏动闪烁。
但那头颅!那双眼睛!
空洞的黑暗深渊中央凝聚的猩红之点,如同两颗来自地狱的独眼,死死锁定了前方那片深渊之眼悬浮的乱流深处!没有愤怒,没有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毁灭性的……
指令!
新生的“猩红人形”,缓缓抬起了右臂。
如同精密仪器的启动,每一个关节、每一个微小的角度变化都缓慢而精准地完成。赤裸的手臂上,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清晰地显出血管的淡青色。然而,就在那条手臂抬起的瞬间,手掌部位的肤色,骤然产生了变化!
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涂抹过,白皙的皮肤在瞬息之间……褪色!不,是转变为一种纯粹的光泽!一种冰冷、光滑、覆盖上整只手臂直到指尖的……钢铁光泽!那材质厚重、带着粗砺的锻造纹理,如同古老铠甲的一部分!
变化并未停止!沿着那只钢铁手臂的轮廓,皮肤之下的血肉如同沸腾般蠕动、增生、重组!厚达数寸的暗红色骨质层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覆盖上去!坚硬、嶙峋、表面布满如同活体管道般的脉络,流淌着粘稠发亮的暗红能量!这些坚硬的骨质层又迅速被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冷光的暗色外骨骼覆盖!最终,一层半透明、流淌着猩红能量回路的厚重生物装甲如同活物般生长、蔓延,将整条钢铁与血肉骨殖混合的手臂覆盖包裹!
一根狰狞、沉重、仿佛由远古巨兽脊骨与地狱魔铁混合锻造而成的猩红臂铠!
就在这臂铠成型完成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波纹以那只臂铠为中心猛地爆发开!与下方那巨大的能量茧瞬间共鸣!整个粘稠的茧体轰然巨震!
覆盖整条手臂的厚重猩红臂铠表面,那些流淌、搏动、如同活体神经的猩红能量回路骤然……逆流!
本该从手臂输入躯体的能量,被强行逆转!无穷无尽、冰冷狂暴的、粘稠如同实质熔岩的暗红能量洪流,自那茧体内部被蛮横地抽取出来!
如同开闸的洪水,汇聚!
凝实!
压缩!
在那只高高抬起的、猩红臂铠紧握的……钢铁手掌中心!
虚空……被撕开!
无声地撕裂开一道边缘流淌着粘稠暗红能量光弧的……缝隙!
那缝隙之内,不是亚空间的虚无,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粘稠、散发着滔天毁灭气息的……
血海世界!
无穷无尽的暗红能量从那裂缝后的世界咆哮喷涌而出,全数灌注进那只紧握的钢铁手掌之内!能量密度瞬间攀升到一个无法估算的、令空间都为之颤抖扭曲的恐怖层级!
手掌紧握!紧握!
掌心的虚空裂缝被强行封闭!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无法名状的……东西!
它不再是巨剑的形状。那更像是……由纯粹的毁灭意志和粘稠暗红能量压缩成的——一柄凝固血矛的核心!
没有长度,没有宽度概念。只有一种超越物理结构的……纯粹存在感!仿佛掌中握着的并非武器,而是一枚被强行压缩凝聚成矛型的……
“深渊”本身!
猩红人形微微弯曲身体,那空洞黑暗、核心点着猩红的“眼”,死死锁定那悬浮于远处乱流深处、同样散发着冰冷威压的深渊之眼。
那只紧握着“深渊核心”的、由血肉、钢铁、骨殖与生物装甲混合构成的臂铠手臂——
缓缓地、稳定地、带着能将宇宙星辰都撕扯崩碎的力量轨迹,向后拉伸!
一个蓄力的……
投掷动作!
就在这足以刺穿星辰的寂灭一矛即将被投出的前兆爆发的瞬间!
夏凛漂浮的意识——这枚刚刚抓住残骸熔金线索的浮萍——捕捉到了。
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短暂、转瞬即逝的……画面!
就在那猩红臂铠与能量茧能量疯狂抽取流转的瞬间!在臂铠紧握的“深渊核心”那纯粹暗红的核心处!
极其短暂地!
仿佛一道被强光烧穿的投影!一个东西的……影子?!一闪而过!
很小。
核心。
似乎……深埋在构成“深渊核心”的纯粹暗红能量的最中央?
一个……形似某种晶体?残骸碎片?
通体漆黑,如同永夜核心!但最深处!那晶体内核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点?
一个……如同被凝固的、永恒的、冰冷无情的……猩红的…瞳孔!
一闪即逝!
但就是那一闪而过的残影!
夏凛的意识如同被一道宇宙级闪电劈中!灵魂深处某个被封锁的角落……猛地被撕裂开!
那是……
那张曾在他驾驶千机玄兵启动寂灭之握、试图吞噬绯红之核时,在巨掌握紧内部炸开的裂痕深处……
曾惊鸿一瞥看到过的!
那个被强行镶嵌在机甲结构最深层支撑框架上的……那个布满活体蠕动红眼的……
“肉块”的核心印记?!
而现在,它竟然……在这个从自己躯壳里诞生的猩红人形手中凝聚出的、这柄即将投出的毁灭核心里……
重铸?!重生?!
[…星…瞳……]
一个残破的、属于千机玄兵机甲核心数据库的碎片名词,如同沉船遗落的珠宝,在夏凛几乎崩解的意识里猛地翻起!伴随着这个名词,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烙印般烫下:
它就是锚!!!是强行把我们拖入这血肉深渊的“回响之间”空间异变的根源核心!是……那个参谋长植入的……最终目标?!它在被这猩红人形利用!以某种……反向共鸣?!作为投矛指向那深渊之眼的……坐标?!
“不——!!!” 意识深处炸开无声的嘶吼!绝不能让它用那东西!绝不能让它指向那个深渊!那会导致什么?!空间撕裂?维度坍缩?永恒的放逐?
近乎本能的决绝压倒了对下方那猩红人形的恐惧!夏凛那虚弱的、漂浮的意识残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不再顾忌那恐怖的威压,不再管自己是否会被湮灭,猛地扑向他唯一看到的“坐标”——那被焊在血肉腔壁上的、千机玄兵残骸断裂的熔金残掌!
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源于自身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意念!
如同无形的匕首!
狠狠地!
撞入了那熔金残掌微弱闪烁的最后一点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