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真空更加深邃、更加窒息。
第七舰队残存的通讯网络里，所有背景噪声——引擎微弱的共振、能量管线的低吟、生命维持系统的嘶嘶气流——都在同一瞬间被粗暴地抹去。并非技术故障，而是一种力量层面的强行剥夺。
冰冷的命令如同淬毒的冰棱，悬挂在每一艘舰船的指挥终端上。残存的、还在踉跄试图转向的护卫舰，颤抖着调整炮口；损毁过半的驱逐舰残骸里，激光炮塔在金属摩擦声中转动；甚至“虎鲸号”自身舰体上，所有还能运作的防空阵列和残存的近防炮台，都如同被无形巨手拧转的冰冷枪管，闪烁着预充能的幽蓝冷光，指向同一个靶心——虚空中那个刚拯救了他们、此刻正悬停的钢灰色巨人。
千机玄兵。
舰桥上，幸存者们的呼吸卡在喉咙深处，连惊惶的尖叫都被冻住。高振将军的嘴唇抿成一条发青的直线，脊椎如同灌满了铅液。他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被远程强切回来的驾驶舱画面：夏凛软倒在座椅中，眉心那抹暗红的印记在驾驶舱刺目的猩红警报光线下，如同新添的伤口，无声控诉着未知的腐坏。
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只发出沙哑的嘶鸣。
“执行协议‘清扫者’！”
冰冷的电子宣告如同丧钟，在死寂的通讯网中敲响最后一个音符。
嗡！嗡！嗡！
驾驶舱内，三架自动机炮的加速线圈嗡鸣声刺破神经壁垒，如同贴着耳膜拉动的电锯。猩红的锁定光圈死死套住夏凛的头颅和心脏。充能到达顶点！扳机将在千分之一秒后被无形的意志扣动！这狭小空间将瞬间被超高能脉冲烧成地狱！
夏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野被血污和眩晕笼罩。听觉只剩下那催命的嗡鸣。身体沉重得像是沉入了万丈冰海。眉心那一点，有什么冰冷粘稠的东西在跳动……一点点渗透……不是痛……是正在被侵蚀、被同化的……空洞感……
嗡鸣达到了极限！连思维都要被这高频振动撕碎！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那悬停在无尽漆黑虚空中的千机玄兵，它那合拢的、刚完成了“寂灭之握”的右臂——那巨大的、流线型的机械铁拳，没有一丝预兆地——
砰——！！！！！
一道难以形容的光（或许是光）！一道纯粹的、凝固鲜血般粘稠滞重的暗红闪电，从其攥紧的钢铁指关节缝隙中猛烈地……炸开！
那光芒并非爆发，而是如同从深渊裂缝中被强行挤压喷薄出的岩浆！粘稠、浓郁、带着强烈腐蚀性与混乱气息的猩红光芒瞬间撕裂了指关节的多层高密度合金装甲，如同烧熔的油脂喷溅！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神经末梢般的猩红脉络在爆裂的装甲碎片中狂乱地扭动、滋长！
巨大的冲击力让千机玄兵那庞大如山的钢铁身躯剧烈后仰！
滋啦——！！！
紧随其后，一声刺耳到极点、如同亿万块玻璃被同时碾碎、夹杂着无数濒死生物凄厉尖啸的电子爆鸣声，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通讯网络和舰船内部！屏幕上跳动的所有信号、数据流、能量指示条，同时被狂乱的、猩红、漆黑与乱码交织的“死雪”覆盖！
“嗡——！！！砰——！！！！！”
充能已达顶点的三架自动机炮突然失去了目标！猩红的锁定光圈疯狂而徒劳地抖动了几下，然后伴随着内部过载的沉闷爆响与炸开的电火花，这三架冰冷的处刑兵器——竟然……竟然在同一瞬间从内部爆裂解体！扭曲的枪管、破碎的透镜、断裂的导线如同失去生命的金属残肢，冒着青烟从藏匿的舱格中纷纷坠落下来！
驾驶舱内瞬间被碎片烟雾充斥！
“……呃！” 夏凛被冲击波震得身体剧烈一晃，更多的血涌出口鼻。眉心那暗红的印记，随着机炮的解体，竟仿佛……黯淡了一丝？刚才那股冰冷刺骨的侵蚀感似乎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攥紧拖拽的…坠落感。
“[警告！警告！核心结构完整性受损！右臂装甲层崩溃！]
[检测到非授权源能外泄！能量形态…高度近似KILLER-003污染源！]
[污染识别指数强行同步下调！原因未知！]
[…物理强制措施失效！威胁目标生命体征回升！]
[…强制启动能量虹吸协议！紧急回收……]”
千机玄兵冰冷的系统音在夏凛和舰桥所有人意识里尖啸，它内部熔金般的能量纹路骤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辉，疯狂涌向右臂的爆裂创口！那些喷溅出的、滋长扭动的猩红脉络和粘稠能量正在被强行吸回！一道道猩红的光芒如同被无形之手抓住的毒蛇，尖叫着挣扎着，被硬生生拖回那钢铁断口深处！
舰桥上，一片混乱的视觉与听觉轰炸。
“目标右臂发生爆炸性损伤！”
“检测到高浓度不明能量喷射！形态……天呐！和刚才那个东西的波动几乎一样！”
“锁定系统崩溃！所有预充能武器平台过载或直接宕机！”
“那个驾驶员……他还活着？！清理协议失效了？！”
高振将军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盘古”站最后的断章预警在脑中炸开：“精神污染侵蚀……强制共生及意识体转化风险……禁止激活！”
那爆裂而出的粘稠猩红……是从机甲内部喷出来的？！它……和那个已经被它攥灭的绯红之核……本质上……同源？！
“停止攻击！所有单位！停止攻击！！”高振几乎是嘶吼出声，打破舰桥的死寂！未知的恐惧瞬间压过了军令，“锁定接触！转为最高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
他立刻转向通讯主官，声音因巨大压力而嘶哑变调：“立刻接通总部！最高优先级！目标机体出现极度异常状况！重复！目标机体出现……”他的话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强行吸回主屏幕！
千机玄兵右臂爆裂的创口处，外泄的猩红能量已被强力虹吸回收，只剩下大片扭曲变形的装甲层和裸露出的、流淌着黯淡金色能量光流的内部结构。
但就在那一片狼藉的创口中央。
在那尚未来得及被内部能量修复的、最深层撕裂的结构内部——那本该是精密管道和能量通路交错的复杂机械所在……
镶嵌着一块东西。
一块……不应该出现在机甲内部的“异物”。
它像是一块被强行焊接在核心支撑架上的、暗沉到接近墨色的……“肉”？不，材质完全无法辨认！它表面呈现一种难以描述的、仿佛无数种金属与生物组织被强行熔融再凝固的形态。粗大弯曲如同树瘤的暗色结缔组织深深嵌入钢铁结构中，与周围的金属缝隙融为一体，流淌着极其微弱的、粘稠如冷却沥青般的、暗红到发黑的……液滴？在这块“物质”微微搏动起伏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正在明灭闪烁的……暗红斑点！
如同……亿万只来自深渊的、活着的、窥视外界的……眼睛！
它们不散发光芒，而是吸收！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舰桥屏幕上捕捉到的画面，以那块嵌入机甲的“血肉”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极其诡异的、向内塌陷的光线暗区！这无数细密的、微微睁开的暗红之眼，在冰冷的钢铁结构中无声地、齐刷刷地……转动着，仿佛在贪婪地扫视着这片刚刚被它们“注视”过的星空和舰队！
一种超越了听觉、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源自生命大恐惧本源的无声尖叫，在所有目睹了这幅可怖景象的人心底炸开！
高振感到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寒气顺着脊椎冲向天灵盖。胃部翻江倒海。
这就是……源头？这就是机甲力量的……本质？！
“滋滋…滋……高将军！！”之前通讯中断的“盘古”信号如同垂死者最后挣扎，艰难突破了依旧混乱的干扰波段，带着极致恐惧和彻底崩溃的颤音突然强行切入舰桥主频道，声音在电流噪声中断续嘶吼：“……快……阻止它启动！……我们……找到了……资料库最底层的……加密碎片……名字叫……叫……”
信号再度被更强烈的、仿佛能冻结思维的杂音淹没。
但在最后那半秒清晰的瞬间，一个名词如同地狱的低语，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干扰和背景嘶鸣，砸进了高振的耳膜，也敲碎了舰桥最后残存的理智：
“…代…代号……‘天渊之瞳’！！”
代号…天渊之瞳？！
驾驶舱内。
夏凛挣扎着抬起头，血污和眩晕模糊的视野中，舱内的核心光屏（被远程强制屏蔽了外部观测信号，只剩几行内部核心系统警告）突然疯狂闪烁起一片刺眼的、不断叠加的代码！
“[核心结构深层异常单元状态剧烈变动……命名未知……]
[检测到极端活性！能量波动……暴涨！]
[信息污染场强度突破防火墙极限！正在扩散！]
[危险！危险！目标单元……正在……强制‘醒来’！]”
强制……醒来？！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粘稠冰冷到几乎要将整个宇宙冻结的“目光”，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层层钢铁甲板，穿透了神经接驳装置，也穿透了夏凛孱弱的肉体，如同亿万根冰棱刺，狠狠钉入他混乱的灵魂深处！
那不是声音！
不是图像！
是一种纯粹的、不可名状的、将冰冷粘稠的黑暗和亿万只贪婪眼睛的恶意混合在一起的……凝视感！
夏凛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被拖入冰河般无助绝望的呜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眉心那个暗红的印记骤然爆发出灼热的刺痛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以那印记为通道……撕裂他的灵魂……贪婪地钻进来！要将他的血肉、神经、甚至最后的意识……都当成孵化的温床！粘稠……冰冷……腐朽……如同腐烂的宇宙胎盘！
混乱的舰桥上。
“报告！检测到目标机体内部爆发全新不明高能反应！等级……超越……超越之前的绯红核心！”
“信息污染指数……还在飙升！超出探测上限了！”
“无法锁定！空间坐标扭曲！所有传感器都在报错！”
参谋长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在混乱中依旧稳定，稳定得……诡异。如同机械朗读一般：“高将军，舰队残存的动力无法支撑我们脱离这种级别的空间扭曲和……恶意凝视。那‘东西’正在扩散它的领域。它在……定位我们。”
他缓缓上前一步，站在高振身侧的主控制台前。手指无声地在被碎片划破的操作面板下方——一个被刻意隐藏的、需要复杂生物认证的暗槽——快速划过。一道幽冷的微光闪过。
屏幕上，被无数猩红乱码覆盖的、千机玄兵的锁定框内部，一个极其微小的、暗色的、从未在“虎鲸号”战术系统界面中出现过的辅助数据子窗口，瞬间弹开又隐去。如同幽灵般一现即逝。
仅仅一刹那。
高振眼角猛地一跳！他凭借多年指挥的直觉捕捉到了那弹窗里极其短暂的数据：
**[坐标传输：确认。目标深度时空扰动节点已捕捉。]
[引力弦共振模型加载……完成。]
[非授权空间锚点：‘回响之间’——定位成功。许可：强制开启。]
[准备……强制牵引协议。]**
什么坐标？引力弦？回响之间？强制牵引？！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瞬间攫住了高振的心！比之前所有恐惧加起来更甚！参谋长他……
几乎就在那隐藏的指令完成的瞬间！
嗤——————！！！
舰桥前方的主视窗外，千机玄兵所在的那片虚空区域，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恐怖的空间畸变！
那片区域的宇宙背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然剧烈地扭曲、折叠、压缩！扭曲的波纹在星光的映衬下清晰可见！空间本身在无声地尖叫！无数细密的、漆黑如同发丝、又仿佛宇宙深层褶皱的空间裂缝凭空生成，疯狂地蔓延、缠绕、包裹向中心那台钢铁巨人！
机甲庞大的身体在空间巨力的扭曲挤压下剧烈颤动！那右臂创口深处嵌着的、“天渊之瞳”搏动着的亿万暗红“眼睛”，在强烈的空间畸变压力下齐齐爆发出更粘稠的光芒！
千机玄兵的内部系统警报在夏凛意识深处，被空间撕扯的扭曲感彻底碾碎：
“[警告！遭遇超规格空间扭曲力场捕获！物理形态稳定性遭受毁灭性冲击！]
[干扰源：外部强制引力共振场！强度……空间锚定律被改写！来源……无法追踪！]
[空间坐标锁定……失……失去！]
[所有控制系统……失效！]
[即将……脱离……当前……时空框架——！！]”
嗡——！！！！
一个前所未有的、吞噬一切光与声的黑暗奇点，在千机玄兵的中心骤然生成、坍缩、爆发！
当剧烈的空间扭曲风暴如同骤然张开又瞬间闭合的巨口，将那片空域彻底吞噬后——
虚空依旧。
除了还在缓慢旋转扩散的冰冷稀薄尘埃（那是“利维坦”最后残存的一点印记），那片空间已空无一物。
千机玄兵……还有驾驶舱中的夏凛……
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从宇宙的画布上……彻底抹除。
“虎鲸号”舰桥内，只有空间残留的剧烈畸变波纹，如同嘲弄的涟漪，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恐怖的空间异动并非幻觉。
高振将军僵立在原地。拳头死死抵在冰冷颤抖的主控台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抹最后消失的空间涟漪深处……那个由参谋长启动的、未知的空间锚点坐标——“回响之间”……到底通向何方地狱？！
一片死寂中，只有参谋长那平静得令人心底发毛的声音响起：
“报告将军，不明威胁‘千机玄兵’……已被未知空间乱流卷走。我舰已脱离危险。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高振猛地转过头。
刺眼的红色警报光线下，舰桥金属墙壁上，倒映出参谋长微微垂首、阴影遮盖了大半边脸的侧影。就在那倒影的侧颊上——靠近下颌线的位置——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新鲜划开的暗红血痕……一闪即逝。
冰冷。
粘稠。
带着不祥的……腐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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