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这天,锦绣坊的老嬷嬷拄着拐杖来了染坊,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抱着满满一篮子时令鲜花。
"丫头,这是宫里赏下的丝线。"老嬷嬷从怀里掏出个锦囊,"太后特意嘱咐,要你用这个绣嫁衣。"
婉清正往染缸里添料,闻言手一抖,整包靛蓝粉都撒了进去。缸里的水顿时翻涌起深蓝色的泡沫,溅了她一脸。
"嫁、嫁衣?"她抹了把脸,蓝汪汪的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老嬷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赵家小子没跟你说?太后都赐婚了!"
婉清这才知道,昨日赵明德进宫请脉时,太后直接下了懿旨,要给他们办婚事。据说皇上还凑趣,说要当证婚人。
"那傻小子乐得在太和殿前摔了一跤。"老嬷嬷拍着腿直笑,"现在满京城都传遍啦!"
婉清蹲在染缸边上,脸上的热度把染料都快烤干了。她想起昨儿个赵明德确实支支吾吾的,最后塞给她一包松子糖就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婚期定在七夕。"老嬷嬷掰着手指头算,"正好赶上下个月'彩线会',双喜临门!"
彩线会是京城绣娘们的盛事,每年七夕前,各坊绣娘都会拿出绝活绣品来比赛。婉清的外祖母当年就是彩线会的魁首。
"嬷嬷..."婉清突然想起什么,"您能教我绣合欢被吗?"
老嬷嬷眼睛一亮:"那可是沈姐姐的拿手活计!"
接下来的日子,染坊和药铺都忙得脚不沾地。婉清既要照常染布,又要跟着老嬷嬷学绣工;赵明德除了看诊,还得准备聘礼。两人常常一天都见不着一面,只能托小药童来回传话。
"师父问东家,被面要绣鸳鸯还是并蒂莲?"
"告诉他,绣老鼠嫁女!"
"师父说药铺后院的枣子熟了,给东家留了一筐。"
"让他自己吃,别又胃疼。"
这天傍晚,婉清正在灯下绣被面,忽然听见窗棂"嗒"地一响。推开窗一看,赵明德蹲在墙头上,怀里抱着个包袱。
"你干什么?"婉清吓了一跳。
"给你看个东西。"赵明德左右张望一下,利落地翻进院里。他打开包袱,里面是套大红嫁衣,"我娘留下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嫁衣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袖口和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纹。婉清小心地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突然在衣领内侧摸到个小小的"沈"字。
"这..."
"我娘说是从一个绣娘手里买的。"赵明德眼睛亮晶晶的,"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你外祖母绣的。"
婉清捧着嫁衣,突然觉得这缘分奇妙得让人鼻子发酸。
七夕前三天,京城突然下起大雨。婉清正在染坊里调色,忽然听见前院一阵骚动。跑出去一看,赵明德浑身湿透地站在院子里,手里紧紧攥着个木匣子。
"怎么淋着雨来了?"婉清赶紧拉他进屋。
赵明德神秘兮兮地打开木匣,里面躺着对白玉镯子,跟太后赐的那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内圈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小字。
"我找遍京城才寻到的。"他献宝似的递过来,"你试试..."
婉清刚伸手,院子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两人跑出去一看,是个陌生的小厮摔在水洼里,怀里护着个锦盒。
"苏、苏姑娘..."小厮爬起来行礼,"周掌柜让小的送贺礼来。"
锦盒里是匹流光溢彩的霞光锦,正是婉清改良配方后染的料子,却被绣上了精致的百花纹。
"周掌柜说,这是他家绣娘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嫁衣料子。"小厮恭敬道,"说是赔罪..."
赵明德皱眉:"周家又打什么主意?"
婉清却摸了摸那料子,突然笑了:"他们绣错了一处。"
她指着花丛中的一朵牡丹:"外祖母的针法,花蕊该是七根金线,他们只绣了六根。"
七夕这天,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婉清穿着那件带着"沈"字的嫁衣,赵明德戴着师父留下的红绳结,在太后和皇上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洞房里,婉清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给你的。"
赵明德打开一看,是把崭新的短刀,刀鞘上缠着蓝白相间的丝线——正是用"青霞染"的线编的。
"我改良了配方。"婉清帮他系在腰间,"这回不会褪色了。"
窗外,七夕的烟火照亮了夜空。赵明德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根红绳:"师父说,太医院判成亲时,要把这个系在新娘手上。"
红绳一端系在婉清腕间,另一端缠在赵明德手上。两根红绳中间,连着条细细的蓝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这算什么?"婉清忍不住笑。
"彩线结缘。"赵明德认真地说,"就像染布,经线纬线交织,才能成匹。"
窗外,打更人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婉清低头看着腕间的红绳,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溪边遇见赵明德时,他腰间那把缠着褪色红绳的短刀。
"想什么呢?"赵明德凑过来问。
"想起你那会儿凶巴巴的,非说我在溪边下毒。"
赵明德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谁让你染的布那么好看。"
婉清"扑哧"笑出声来,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夜风拂过,带着染坊特有的蓼蓝香气,混着药铺飘来的淡淡药香。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两声,又安静下来。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