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小屋内,死寂如棺。空气中残留着血腥的幻影和康沐最后端来的、那碗早已冰凉的芥末鱼丸汤的微弱气息。紫檗坐在桌旁,面前放着那碗冷汤。汤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映照着他空洞而布满血丝的双眸,也映照着桌上油灯摇曳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
他端起碗。冰冷的陶器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冻入骨髓。他仰起头,将冰冷的、凝结着康沐最后心意的汤汁,机械地灌入喉咙。那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笨拙甜香与苦涩芥末的味道,此刻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如同毒药般灼烧着他的食道,也灼烧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母亲父亲…他甚至记不清他们的样子。
四个孩子,贫苦却相依为命。
风车小屋的花园,阳光下的追逐笑闹…
康沐笨拙的鱼丸,奇桃依清脆的骂声…
粉奈怯生生拽着他衣角的小手…
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碎片,被冰冷的实验室灯光碾碎,被皇族的鄙夷践踏,被霁博士如同摆弄棋子般肆意扭曲!
如今,连最后一点微光,连康沐和奇桃依那笨拙却毫无保留的温暖…都在他眼前,被无情斩首!喷溅的鲜血,滚落的头颅,粉奈那冰冷的、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还有霁博士环抱着他,下巴搁在他头顶,温柔吐出的那两个字——“礼物”。
“礼物”…
碗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汤汁和陶片四溅。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滔天愤怒、刻骨绝望、无边悔恨和彻底疯狂的洪流,终于冲垮了紫檗仅存的理智堤坝!体内那股被霁博士反复“引导”、“淬炼”、冰封压抑的九尾之力,如同被点燃的万年火山,轰然爆发!不再是冰冷的溪流,而是焚尽一切的毁灭熔岩!
紫檗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弓起,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紫色的眼眸瞬间被纯粹燃烧的金色火焰彻底吞噬!皮肤下淡金色的光芒不再是流转,而是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喷薄而出,瞬间将他笼罩!一股狂暴、古老、充满毁灭气息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风车小屋的墙壁、家具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户玻璃瞬间炸裂!屋顶的茅草被无形的气浪掀起!
紫檗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的身体被那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狂暴的力量所支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被鲜血染红的、不断咆哮的念头——杀!
杀光那些披着华服的蛆虫!
杀光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
杀光那些…夺走他一切的罪魁祸首!
轰!
一声巨响!风车小屋脆弱的木门连同半边墙壁,被一道裹挟着金色烈焰撞得粉碎!紫檗带着金色狐火朝着狐族临时宫苑的方向,撕裂夜幕,走过去,所过之处,地面焦黑,空气扭曲,一路上解决了不少侍卫,没有可以让他们通风报信的时间。
宫苑的宁静被瞬间打破!
守门的侍卫只看到一道刺目的金光在前方向他们走来,下一刻,身体便在恐怖的高温和冲击下瞬间汽化,连惨叫都未及发出!
紫檗冲入宫苑!他不再是人,而是化身为纯粹的毁灭意志!金色的狐火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他周身喷涌,化作咆哮的金焰巨狐虚影,又或是凝成实质的火焰长鞭、利爪!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力量摧枯拉朽!
目标明确——皇族!
那些穿着华服、刚从血腥行刑的兴奋中回到寝殿的皇族成员,成了第一批猎物。奢华的宫殿在金色狐火下如同纸糊般脆弱!墙壁崩塌!梁柱折断!惊恐的尖叫被淹没在烈焰的咆哮和建筑倒塌的轰鸣中!试图抵抗的侍卫,手中的武器在触及金焰的瞬间便熔化成铁水,连人带甲被焚成灰烬!
一个肥胖的皇族亲王刚从美妾怀中惊醒,衣衫不整地跑出寝殿,迎面便撞上了那双燃烧着纯粹毁灭金焰的眼眸!
“不!我是皇…”
话音未落,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焰长矛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后方的鎏金屏风上!烈焰瞬间将其吞噬,只留下一具焦黑的骨架和刺鼻的焦臭!
一位试图集结私兵反抗的皇族长老,手中的家传宝刀刚举起,便被一只纯粹由金焰构成的巨大狐爪凌空拍下!连人带刀,连同脚下的青石板,一起被拍成了肉泥和铁饼!地面留下一个燃烧的爪印深坑!
紫檗所过之处,烈焰滔天!建筑在燃烧!尸体在燃烧!空气在燃烧!但诡异的是,那些普通的仆役、惊慌失措的侍女、甚至躲藏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底层狐族,那毁灭的金焰仿佛有意识般避开了他们?火焰只吞噬那些穿着皇族纹饰、散发着罪恶气息的存在!
整个皇城核心区域,化作了金色的炼狱!惨叫声、哀嚎声、建筑倒塌声、火焰噼啪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血腥与焦糊的气味混合着皇族熏香被焚毁的怪异味道,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紫檗的意识沉沦在无边的血海与金焰之中。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感觉不到力量的消耗,只有一种毁灭的快感在疯狂滋长。他踏过燃烧的宫殿残骸,踩过焦黑的尸骸,金色的火焰在他身后拖曳,如同死神收割生命的轨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穿透了所有喧嚣的呼唤。
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难以置信,一丝…久远的熟悉感?可惜紫檗没听清。
紫檗那被金焰充斥、只剩下杀戮本能的头颅,猛地转向声音来源,在他的感知里,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有一个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或许是皇族熏香残留?)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
又是皇族!不知死活的蝼蚁!
狂暴的杀意瞬间淹没了那丝微弱的呼唤!紫檗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裹挟着毁灭金焰的利爪,毫无怜悯地、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朝着那个跑来的身影,猛挥过去!
噗嗤——!
利爪入肉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熟悉?
滚烫的、带着奇异馨香的液体,猛地溅射在紫檗被金焰覆盖的脸上!那触感…不是冰冷的血,而带着一种…温热的、生命的质感?
脸上的金焰仿佛被这温热的液体浇熄了一瞬,露出底下紫檗瞬间恢复一丝清明的、布满血丝的眼瞳。
他看清了。
看清了爪下穿透的,不是狰狞的皇族仇敌。
是…粉奈。
她依旧穿着那身水蓝色的华贵衣裙,只是此刻被尘土和烟灰沾染,显得有些狼狈。她纤细的身体被他的利爪从侧面贯穿,鲜血正从狰狞的伤口和嘴角汹涌而出,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襟。她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怨恨。
只有…一种奇异的微笑。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紫檗惊骇欲绝、瞬间褪去所有金焰的脸庞。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漠然,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温柔,和一丝…终于释然的轻松?
她张了张嘴,更多的鲜血涌出,却努力地、清晰地吐出了那个被遗忘、被冰封的称呼:
“哥…哥…”
声音微弱,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紫檗死寂的心湖!
轰——!
紫檗体内那焚尽一切的狂暴力量,如同被抽干了源泉,瞬间消退!金色的火焰如同潮水般从他身上褪去,露出底下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躯体。贯穿粉奈的利爪也瞬间消散,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
“粉…粉奈?!”紫檗的声音干涩破碎,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恐慌!他踉跄一步,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接住那软倒的身影。
粉奈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倒入紫檗猛然张开的、沾满鲜血和灰烬的怀抱中。她的重量轻得如同羽毛,生命的气息正飞速流逝。她靠在紫檗的胸口,紫瞳中那抹温柔的笑意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维持着。
她最后一丝力气凝聚在唇边,化作一个无声的口型,仿佛在说:“…走…”
然后,那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嘴角那抹奇异的微笑,永远定格。
“什么…” 紫檗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心碎般的呜咽,不是咆哮,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的悲鸣。他紧紧抱着粉奈尚有余温却迅速冰冷的身体,跪倒在燃烧的废墟和尸骸之中。滚烫的泪水混合着粉奈溅在他脸上的血,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苍白安详的脸庞上。
周围,皇城的核心区域已化为一片火海。烈焰冲天,将夜空染成一片妖异的金红。断壁残垣中,唯有皇族的尸体在火光中扭曲焦黑,堆积如山。幸存的仆役和底层狐族惊恐地缩在远处的安全地带,望着火海中心那个抱着少女尸体、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魔神般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无一人敢靠近。
他杀了她…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
用那本该守护她的力量…
巨大的悔恨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紫檗。怀中的粉奈那么轻,那么冷,那最后凝固的微笑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插在他的心上,反复搅动。
笑什么啊……
没有答案。只有怀中迅速冰冷的躯体和那抹无法解读的微笑。
火舌舔舐着周围的残骸,发出噼啪的爆响,热浪灼人。紫檗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在粉奈冰冷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良久。
他抬起头,紫色的眼眸中,不再有疯狂的金焰,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冰冷,所有的悲痛、悔恨、愤怒,都被这极致的冰冷冻结、压缩,化作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意志。
他缓缓站起身,依旧紧紧抱着粉奈冰冷的身体,如同抱着这世间仅存的、却已被他亲手摧毁的珍宝。
然后,他迈开脚步。
一步,一步。
踏过燃烧的梁木。
踏过焦黑的尸骸。
踏过滚烫的瓦砾。
朝着火海之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挤满了惊恐百姓的宫苑外围走去。
他所过之处,燃烧的火焰仿佛都畏惧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死寂的寒意,微微向两侧分开。幸存的狐族百姓如同摩西分海般,惊恐万状地向后退去,为他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无人敢言语,无人敢阻拦,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火焰的咆哮和木石崩裂的声响,伴随着他沉重而冰冷的脚步声。
他抱着粉奈,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由他亲手点燃、也由他终结的炼狱皇城。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堆积的皇族尸骸。身前,是未知的、冰冷的黑暗。
手腕上,721的烙印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耻辱的光芒。
紫檗抱着粉奈的尸体走出火海,身影在冲天烈焰前拉出孤绝的长影,惊恐的百姓如潮水般退开,死寂笼罩着燃烧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