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墨庄的晨雾,总带着松烟与檀木的香气。
推开雕花木门,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成排的竹架,架上整齐码着刚晾好的书画纸——朱氏家族的“云纹纸”是镇上文人墨客的心头好,纸质绵密如蚕茧,着墨不晕,显色鲜亮,边角还带着淡淡的云纹暗纹,是用祖传的秘方抄造而成。此刻,竹架旁却围了一圈人,气氛凝重得像浸了墨的棉纸,连空气里的墨香都染上了几分火药味。
“岂有此理!这分明是栽赃陷害!”一个穿着藏青长衫的中年男子气得发抖,手里捏着一张被污损的云纹纸,指节泛白。他是墨氏家族的管事墨青,此刻脸色铁青,瞪着对面穿月白画师袍的男子。
那画师来自画氏家族,名叫画屏,手里也举着一张纸,纸中央一团乌黑的墨迹晕染开来,把原本留白的地方污得不成样子,最刺眼的是墨迹边缘,竟用淡金色的颜料写着几行字,细看竟是丹氏家族秘传的丹药配方——“凝气丹:当归三钱,雪莲一朵,辅以晨露熬制……”
“栽赃?”画屏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纸狠狠拍在案几上,震得旁边的砚台都跳了跳,“墨管事这话就不对了!这云纹纸是朱氏的招牌,被污损的十几张纸上,用的都是你们墨氏的‘玄光墨’!除了你们墨家人,谁能弄到这种带银星光泽的墨?再说这落款的丹药配方,分明是想嫁祸给丹氏,用心何其歹毒!”
朱氏家族的族长朱砚生蹲在竹架旁,看着那些被污损的云纹纸,心疼得直叹气。这些纸是准备供给城主府的,再过三日就要交货,如今被污成这样,不仅要赔银子,朱氏的名声怕是也要受影响。“画先生,墨管事,”他站起身,拱手道,“此事蹊跷,不如先查清再说,别伤了两家和气。”
“和气?”画屏梗着脖子,“我画氏与丹氏素有往来,岂能容人这般挑拨?今日若不把墨氏的人交出来,我画氏绝不罢休!”
“你敢!”墨青也撸起了袖子,“我们墨氏的墨从不做这等下作事,定是有人仿冒我家墨汁,故意搅局!”
两边的人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动手。陶逐叶站在门口,眉头紧锁,他身后的章松怡已经走了过去,径直走到案几前,拿起一张被污损的云纹纸。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团乌黑的墨迹,动作极轻,像在抚摸易碎的蝶翅。金银异瞳微微眯起,左眼的金光与右眼的银光在纸面上流转,仔细分辨着墨迹的纹理。真墨与假墨,在她眼里似乎有着截然不同的光泽——真的玄光墨带着温润的银星,晕染时边缘是柔和的渐变;而这污损的墨迹,银星是浮在表面的,边缘僵硬,像被强行涂上去的。
“这不是玄光墨。”章松怡突然开口,声音清冷,瞬间压下了争吵声。众人都看向她,连画屏和墨青都暂时停了手。
章松怡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又拿起一张完好的云纹纸,上面有朱氏用玄光墨打的印章。她捻起一点真墨的碎屑,放在鼻尖轻嗅,又蘸了一点假墨,对比着:“真墨含松烟七份,檀木三分,磨时起细泡,干后有淡香。这假墨……”她指尖捻着假墨,“用的是桐油混炭灰,磨时涩滞,干后发臭,银星是用锡粉掺的,一刮就掉。”
说着,她拿起案几上的狼毫笔,在砚台里蘸了点真的玄光墨,又在被污损的纸上,对着那团假墨旁边,轻轻写下一个“静”字。
怪事发生了——
笔尖落下,真墨在纸上晕开,温润的银星闪烁。而当她写完最后一笔时,那团假墨突然像活过来一样,边缘的锡粉簌簌往下掉,乌黑的墨色竟自动向旁边剥离,仿佛被什么东西推开,露出了底下云纹纸原本的白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朱砚生惊得张大了嘴。
章松怡放下笔,指尖还沾着一点真墨,她看着那自动剥离的假墨,淡淡道:“真墨里,含着安氏家族的土灵气。”
“安氏?”沈辰安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那个住在山脚下,擅长引地气养物的安氏?”
“嗯。”章松怡点头,“墨氏造墨时,会请安氏的人来引山根的土灵气入墨,所以真墨沉稳,能镇住虚浮的假墨。这假墨没有土灵气,遇着真墨,自然会被‘推开’。”
墨青眼睛一亮:“我就说不是我们墨氏的错!安氏的土灵气独一无二,这假墨定是仿冒的!”
画屏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嘴硬:“就算不是墨氏的墨,那落款的丹氏秘方怎么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绿布裙的丫鬟提着个竹篮跑了进来,篮子里装着几捆药材纸——那是芝氏家族送来的,芝氏以炮制药材闻名,他们的药材纸浸透了草药汁,能防潮防虫,朱氏常用来包裹珍贵的云纹纸。
“朱族长,这是您要的药材纸,刚从芝氏药铺取来的。”丫鬟把篮子放在案几上,刚要退下,案几上的药材纸突然“嗡”地一声,泛起了淡淡的绿光!
绿光越来越亮,照得整个墨庄都泛起一层莹润的光泽。更让人惊讶的是,在最上面那张药材纸上,绿光汇聚的地方,竟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指纹!
那指纹不算清晰,却能看出是个右手食指的印子,边缘带着几道很深的纹路,像是常年握重物磨出来的。
“这是……”朱砚生凑近了看,突然想起什么,“这纹路……像极了丘氏家族的锻造师!”
丘氏家族以打造兵器闻名,族里的锻造师常年握锤打铁,手指上布满老茧,指纹边缘往往有这种被磨出的深纹。
“丘氏锻造师?”楠幽寒摇着折扇,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他们做兵器的,怎么会掺和书画纸的事?”
章松怡看着那张发光的药材纸,金银异瞳里映着绿光:“芝氏的药材纸浸过‘显形草’的汁,遇着带金属气息的指纹,会显形。丘氏锻造师常年接触铁器,指纹里藏着铁屑的气息,刚好被显形草汁引了出来。”
真相似乎渐渐清晰了——有人仿冒墨氏的玄光墨,污染了朱氏的云纹纸,又用丹氏的秘方落款,想挑拨画氏、墨氏、丹氏三家,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很可能是丘氏家族的锻造师。
画屏的脸彻底红了,对着墨青拱了拱手,声音低了下去:“是我孟浪了,错怪了墨管事。”
墨青也松了口气,摆摆手:“罢了,查清就好。”
朱砚生看着那些被污损的云纹纸,又看了看发光的药材纸,长长叹了口气:“丘氏……他们到底图什么?”
晨光透过墨庄的窗棂,照在案几上的真墨与假墨上,真墨的银星温润,假墨的锡粉黯淡。一场因笔迹而起的迷案,终于在显形的指纹里露出了线索,可丘氏锻造师的动机,却像那未干的墨迹,还晕染在众人心里,透着几分说不清的迷雾。
方挞柠抱着煤球,凑到药材纸前看指纹,小声道:“打造兵器的掺和这个,难道是想让大家吵架,他们好偷偷做坏事?”
沈辰安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落在墨庄外的街道尽头,那里,通向丘氏家族的兵器坊。“或许吧,”他轻声道,“但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空气里的墨香渐渐恢复了平和,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场笔迹迷案,不过是更大漩涡里的一朵浪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