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街的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念站在储物柜前,指尖轻轻触碰那枚戒指上的蓝色宝石。
阳光穿过车站的玻璃穹顶,在宝石表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被揉碎的浪花。
十七号储物柜所在的旧车站,仍保留着二十世纪初的铸铁廊柱和磨石子地面。
远处卖糖炒栗子的小贩推车经过,甜腻的焦香混着铁轨的锈味飘来,与记忆中的气息分毫不差。
周予安盯着那张卡片,眉头紧锁。
他应该记得的。
这行字迹确实出自他手,可大脑像被锁死的保险箱,任凭如何叩击都纹丝不动。
更荒谬的是,当他看到温念落泪的瞬间,胸口涌上的竟不是困惑,而是一种近乎疼痛的冲动——想用拇指擦掉她眼角的泪。
“我们……”他喉结滚动,“第一次约会在这里?”
温念“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候车长椅:“你当时假装看报纸,其实在偷瞄我。”
她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周予安突然发现,她左眼尾有颗极淡的痣,笑起来时会隐没在眼尾褶皱里——这个细节让他莫名心悸。
“周予安!温念!”
清亮的女声炸响在身后。
穿明黄色卫衣的女生狂奔而来,栗色卷发像团跳跃的火焰。
她跑得太急,挎包上的金属挂饰叮当作响,惊飞了地上啄食的鸽子。
周予安下意识侧身,把温念往自己身后挡了挡——这个动作让来者猛地刹住脚步。
“真是你们!”女生瞪圆眼睛,“我刚在对面买奶茶,还以为看错人了!”
温念倒吸一口气:“……林小满?”
被叫做林小满的女生一把抓住温念的手腕,镶满水钻的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俩居然复合了?我就说嘛,周予安那天——”
她突然噤声,狐疑地打量周予安缠着纱布的额头:“等等,你这造型……行为艺术?”
温念指尖发凉。
林小满是她的大学室友,也是唯一知道他们分手全过程的人。
如果现在说漏嘴……
“他失忆了。”温念抢在周予安前开口,“暂时不记得最近三年的事。”
林小满的嘴张成O型。
奶茶店里,林小满咬着珍珠猛吸一口。
劣质音响放着过时的情歌,隔壁桌高中生吵吵嚷嚷地分食薯条。
空调冷风混着奶精的甜腻气息,在玻璃窗上凝出一层薄雾。
“所以,”林小满用吸管戳着杯底的椰果,“他现在以为你们还在热恋期?”
“不。”周予安冷着脸,“我知道我们分手了。”
他面前的柠檬水一口未动,杯壁凝结的水珠滑到桌面上,像滴无声的泪。
温念盯着那滩水渍,想起林小满曾在她分手后连夜赶来,抱着她骂了周予安三个小时。 “哇哦。”林小满挑眉,“那你肯定也不记得,上个月你——”
“小满!”温念在桌下踢她一脚。
周予安眯起眼:“上个月我怎么了?”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
林小满的眼神在温念和他之间来回游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这是典型的心虚表现。
作为律师,他太熟悉这种肢体语言。
“你上个月……”林小满突然灿烂一笑,“把我最爱的那家蛋糕店推荐给温念了!超好吃对吧?”
她踢回温念的脚尖,力道大得像是报复。
离开奶茶店时,林小满借口“叙旧”把温念拽到路边梧桐树下。
树影婆娑,蝉鸣聒噪。树皮剥落处露出浅褐色的内里,像道愈合中的伤疤。
“你疯了吗?”林小满压低声音,“他现在就是个行走的定时炸弹!”
她攥得温念手腕生疼,美甲上的亮片刮出一道红痕。温念没挣脱,只是轻声问:“你刚才想说什么?上个月他……”
林小满咬住嘴唇。
——
雨夜,酒吧。
她撞见周予安独自灌酒,桌上扔着枚被退回的戒指。他醉醺醺地抓住她问:“如果一个人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肯原谅你……该怎么办?”
——
“没什么。”林小满最终叹气,“倒是你,真要继续陪他玩失忆游戏?”
温念望向马路对面——周予安正站在报刊亭前,阳光将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他拿起一本《国家地理》,皱着眉翻了两页,又放回去。
这个动作让她鼻腔发酸。
失忆前的周予安从不看闲杂刊物,现在却会对着旅游杂志发呆。
就像他曾经最讨厌甜食,如今经过甜品店却总下意识放缓脚步——身体比记忆更诚实。
“不是游戏。”她轻声说,“是给彼此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返程地铁上,林小满硬挤进两人之间。
车厢微微摇晃,广告屏的光斑在乘客脸上流动。
有个婴儿在哭闹,母亲低声哼着走调的摇篮曲。
“周律师,”林小满晃着手机,“加个微信呗?万一你想知道温念的黑历史呢~”
周予安面无表情地亮出二维码。
温念看见他给林小满的备注是“栗子头”——这曾是他们恋爱时给林小满起的外号,因为她的爆炸卷发像颗毛栗子。
扫码时,周予安注意到林小满的微信头像——她和温念的毕业合照。
照片里温念戴着学士帽,脸颊被蛋糕糊了一块奶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对了!”林小满突然翻包,“差点忘了这个。”
她掏出两张票塞给温念:“明天校友会,你俩必须来!尤其是你——”她戳戳周予安,“当年你作为家属偷喝我们果酒的事,可不能赖账!”
车窗外隧道灯光忽明忽暗,照得周予安瞳孔微微收缩。
他不记得什么果酒。
但舌尖突然泛起某种酸甜的滋味,带着气泡在口腔炸开的刺痛感。
分别时,林小满突然拥抱了温念。
晚风掀起她们的衣摆,远处摩天轮亮起霓虹灯牌。
林小满身上传来橘子味洗发水的香气,和大学时一模一样。
“戒指挺好看的。”她在温念耳边轻声说,“比当年那枚适合你。”
温念摸向口袋里的丝绒盒,宝石棱角硌着掌心。
她没告诉林小满,这蓝色其实是海玻璃——大四那年她和周予安第一次旅行,曾在沙滩上捡到过类似的碎片。
当时他说:“像你的眼睛。”
原来他都记得。
哪怕分手时恶语相向,哪怕失忆后形同陌路,他潜意识里仍牢牢记得这些碎片般的温柔。
地铁呼啸远去。
周予安站在三步之外,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
“温念。”他忽然问,“我们第一次约会……我穿的什么衣服?”
一片梧桐叶飘落在他肩头。
她伸手拂去落叶,指尖克制不住地发抖:
“黑色衬衫。”她说,“第二颗纽扣掉了一半,你说是因为在法庭上太激动崩开的。”
周予安怔住了。
温念不会告诉他那颗扭扣是她们接吻时她太紧张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