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鹤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复杂的目光,他的视线只落在楚归鸿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此计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深入敌国腹地,人迹罕至的险道,王庭守卫纵然空虚也非等闲,刺杀皇帝更是难如登天…楚将军,可愿担此重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归鸿身上。他背后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此去千里奔袭,风餐露宿,伤口随时可能恶化。带的又是最精锐也最少的死士,一旦暴露,便是十死无生。
楚归鸿缓缓抬起头。他没有去看那些或期待、或担忧、或忌惮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沙盘前那个玄衣银饰、光芒万丈的身影。鹤儿将这个足以扭转乾坤、也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奇谋,这个最危险也最荣耀的任务,交给了他。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所有的伤痛、所有的风险,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楚归鸿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锐利而狂野的弧度,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帅帐:
“求之不得!”
***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刮过空旷的营盘辕门,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沙尘。
辕门外,一片死寂的黑暗里,数十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岩石,悄无声息地伫立着。他们人人轻甲劲装,背负长刀短弩,脸上涂着油彩,眼神锐利如鹰,散发着铁血肃杀的气息。这是楚归鸿亲自挑选的、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最精锐的楚家亲卫死士!此刻,他们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楚归鸿站在队伍最前方,一身戎国牧民的粗布皮袍,脸上同样涂着油彩,掩盖了原本的轮廓。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马鞍上的行囊,确认无误。寒风卷起他皮袍的下摆,露出里面紧束的轻甲。背上的伤口在寒冷的刺激下传来阵阵隐痛,却被他强行压下。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准备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辕门厚重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道玄色的身影。
上官鹤。
他没有穿铠甲,只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身姿。他一步步走来,步履沉稳,踏碎了辕门前的寂静,也踏在了楚归鸿的心上。
楚归鸿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看着上官鹤一步步走近。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映照着他冷玉般的侧脸,那耳畔的银色流苏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死士们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目光低垂,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上官鹤在楚归鸿面前一步之遥站定。四目相对。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淡淡的白雾。
没有言语。上官鹤的目光在楚归鸿涂满油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穿透那层伪装,看清他真实的模样。下一秒,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步上前!
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带着寒夜的气息,带着玄衣上清冽的味道,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然!上官鹤的双臂紧紧环抱住楚归鸿的肩膀,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楚归鸿的身体瞬间僵硬!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拥抱!鹤儿主动的拥抱!隔着厚厚的皮袍,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传来的微颤和惊人的热度!这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用力,带着一种近乎告别的沉重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上官鹤的脸颊紧紧贴在楚归鸿冰冷的颈侧皮袍上,灼热的呼吸喷在楚归鸿的耳畔,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如同最沉重的誓言,一字一句敲进楚归鸿的耳膜:
“活着回来。”
四个字,重逾千斤!包含了千言万语无法诉说的担忧、期盼、和那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愫。
楚归鸿的心,被这滚烫的四个字瞬间填满、灼烧!巨大的喜悦和酸楚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他反手,用尽全力回抱住怀中这具单薄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躯,仿佛要将这片刻的温暖刻入灵魂深处!
他低低地笑了,笑声在寒风中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满足,他的唇几乎贴着上官鹤的耳廓,同样低沉而清晰地回应:
“你也不许死。两倍军力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官鹤却笑道:你当太子殿下的玄甲军是吃素的吗?”楚归鸿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郑重,如同最虔诚的誓言:“等我回来。若我听说你战死…我楚归鸿,绝不独活!”
这誓言,如同最沉重的枷锁,也如同最滚烫的烙印。
上官鹤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像是被这誓言烫到,又像是被巨大的情绪冲击得无法承受,猛地一把推开了楚归鸿!力道之大,让楚归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上官鹤迅速转过身,只留给楚归鸿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声音传来,带着强装的冰冷和刻意的疏离,甚至有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
“谁要和你一起死!胡言乱语!”他背对着楚归鸿,用力地挥了一下手,像是在驱赶什么,“快走!误了时辰,提头来见!”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着他的背影。
楚归鸿站在黑暗中,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个倔强挺直的背影。月光下,他清晰地看到,上官鹤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那紧握的拳头,仿佛在死死压抑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楚归鸿不再犹豫。他猛地翻身上马,动作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被他彻底忽略。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不肯回头的背影,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
“出发!”
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划破夜空。数十骑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瞬间射入无边的黑暗之中,马蹄声被刻意包裹,只留下沉闷的震动和迅速远去的背影。
辕门前,只剩下上官鹤孤零零的身影。寒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拂过他紧闭的双眼。他依旧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空茫与钝痛。
直到那最后一点马蹄声也彻底消失在远方死寂的黑暗里,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几个深陷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印。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楚归鸿消失的方向。无边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吞噬了一切。只有凛冽的寒风,如同呜咽,在空旷的原野上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