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白昼行】
永定河解冻,官道扬尘。
十九把龙鳞贴身揣在左襟内袋,外罩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像进京赶考的寻常书生。
鳞被折成指甲大小,用白绫包了,再裹一层油纸,随心跳一起一落,隔着衣料透出一点凉,像揣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沿途不设关卡,也无暗哨。
朝廷早在半月前昭告天下:龙鳞已获,逆鳞完璧,沿途州县只当他是送贡的驿卒。
马是驿马,牌是腰牌,连驿券都盖着兵部火印。
十九每日卯时起,酉时宿,按程限赶路,不疾不徐。
第三日,过良乡。
路边茶棚里坐着几个卸甲的老兵,正分一壶浊酒。
见十九停马讨水,老兵递碗,随口问:“小哥押的何物?”
十九答:“药引。”
老兵笑:“药引值得兵部火印?怕是长生不老丹。”
十九也笑:“只治旧伤,不延寿命。”
说罢饮尽井水,上马去。
第六日,抵卢沟桥。
桥头有新刻的石碑,记三月前平乱功绩,末尾镌一行小字:
“龙鳞返阙,逆鳞归位,天下太平。”
十九下马,抚过那行字,指尖无血,碑也无尘。
守桥兵丁认得腰牌,抬杆放行,连例行的搜检都省了。
第九日午后,正阳门城楼在望。
春阳耀眼,旗旌鲜明,城下百姓熙攘,挑菜、卖浆、呼儿唤女,一如往年。
十九下马,牵缰缓行。
御沟桥边,有卖糖梨的小贩,见他驻足,递上一只用纸包的雪梨:“新摘的,压压尘。”
十九接了,道谢,付钱,把梨塞进鞍囊,并不吃。
入城后,沿御道直走,过千步廊,右折入安上门。
安上门内,内廷已洒扫,甬道铺细沙,两边新栽梨树,花未开,叶已青。
引路的小太监不过十四五岁,一路无话,只在御花园月门前停步,低声道:
“万岁爷在梨亭,吩咐您独自进去。”
梨亭建于旧井之上,四面粉壁,只留一面望花。
亭内铺竹席,案上无酒,仅一青瓷浅盘,盘中清水半寸。
皇帝背手立于栏边,着淡青便服,未束冠,发梢沾了风絮,像寻常富家翁。
听见脚步,他回身,目光先落在十九的左襟。
十九解衣扣,取出油纸包,层层揭开,白绫摊在掌心。
龙鳞躺在日光里,银白如镜,边缘薄得几乎透明。
皇帝伸手,却不取,只以指尖轻触鳞心,触处一点凉意沁入指腹。
他问:“一路可有人拦你?”
十九答:“无。”
又问:“可有话要问朕?”
十九答:“无。”
皇帝收回手,道:“那便归位吧。”
言罢,自取盘中清水,倾于亭栏外。
水线落地,无声渗入砖缝。
皇帝转身,从袖中取出另一物——
半枚残鳞,色暗,边缘焦黑,像被火吻过。
他将两半鳞片合于掌心,轻轻一按,银光流转,焦痕褪去,竟严丝合缝,成一完整逆鳞。
十九被封“影帐大都督”,赐金甲、尚方剑,统御天下暗哨。
同一夜,弃兵镇火场外缘的乱葬坑,焦土翻动。
一只细瘦的手从尸堆里探出,指间扣着半枚碎龙鳞——鳞色赤金,与十九手里的乌金鳞恰能拼成完整一片。
少女翻身坐起,发梢焦卷,脸上沾满血灰,却掩不住那双极亮的眼睛:黎华,前太子(圣上的三叔)遗孤,当年被乳母塞进死囚尸袋才逃过宫变,如今十一岁。
她掰开身旁一具焦黑的小兵尸体,从他舌下取出另一半鳞片。
两片鳞在掌心合拢,龙纹自现,像一条活过来的小蛇。
黎华低笑:“三叔要龙鳞正位?可惜,它本就是我父的遗物。”
她把鳞贴身藏进衣襟,抬眼望向远处未熄的火光——那里,十九的马队从那卷尘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