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院子里找了半天,终于在后院的后房的地上找到了李莲花。
他躺在地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真的醉了。
“哎,醒醒!”方多病推了推他。
李莲花迷迷糊糊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环顾四周:“哎?我怎么在这儿,走错房间了?”
“什么走错房间,”方多病嫌弃地撇嘴,“你喝多了吧?什么酒量。”
李莲花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盒子上,故作疑惑:“嗯,这东西怎么又被你拿回来了?”
“我跟你说,刚才宗政明珠想盗走它,幸亏来个白衣大侠!”
李莲花挑眉:“白……白什么?”
方多病眉飞色舞地比划,十分崇拜“那大侠绝对是绝世高手!拿根树枝当剑使,一招就把宗政明珠打跑了!你是没看见那速度,快得看不清虚实!剑招飘逸得像蛇,剑气却气贯山河,除了我师父李相夷,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这……这么厉害?”李莲花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方多病打开盒子,突然咦了一声,“这泊蓝人头底部怎么缺了一块?被宗政明珠拿走了?”
“怪不得,”李莲花恍然大悟,“原来宗政明珠想要的不是泊蓝人头,是冰片。”
“什么冰片?值得他这么费劲?”方多病追问。
周纪宁这时从怀里掏出块莹白如玉的薄片,得意地晃了晃:“他偷不走,冰片在我这儿呢。”
“那他扣走的是?”
“我仿照冰片做的雷火灸,”周纪宁笑得狡黠,“他回去打开,就得被炸成煤炭咯!”
方多病凑近看那冰片上的齿痕,突然道:“这有点像钥匙啊!”
“的确,”周纪宁点头。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炷香递给李莲花,“花花,你看这个。”
“这香哪来的?”方多病好奇地凑过来。
“本来想取蜂蜜给花花熬醒酒汤,”周纪宁解释,“结果厨房没找着,我就去库房翻,结果闻到股熟悉的香味,顺着找过去,就翻到了这些。”她又把一面鼓递给方多病。
方多病翻看鼓面,眉头一皱:“这上面也有那香味!这是什么?”
“这味道,和之前金满堂屋里芷榆姑娘身上的一样。”李莲花沉声。
“生灵鼓。”周纪宁的声音冷了下来。
“生灵鼓?”方多病不解,“是何物?”
“古南胤的劣习,”周纪宁指尖划过鼓面,语气里带着厌恶,“他们选最通灵的白猿,养到成年就生扒其皮做鼓,用骨头做鼓棒,说这样鼓声能通神灵。”
“这么残忍?”方多病咋舌,“所以香味是这鼓散发的?”
“之前芷榆说这香能麻痹痛感,生极乐之境,”周纪宁点头,“我一直以为是她身上的,没想到早闻过这味道——这是南胤的无心槐。”
“无心槐!”方多病恍然,“就是你之前提过的迷香!”
“不错。”周纪宁应道。
李莲花捏着那支香,指节微微泛白,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师兄的遗体旁,那半截香,就是这个味道!
“李莲花,想什么呢?”方多病推了他一把。
李莲花猛地回神,将香攥在掌心,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他眼底的波澜,却久久未平。
回房后,烛火摇曳,映着李莲花清瘦的侧脸。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笛飞声那番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金鸳盟做尸手册中记的很清楚,单孤刀被剑左胸贯入而死,三王中,只有阎王寻命持剑,他当时犯错,我罚他自缚右手一个月,就算动手,也应该是左手,绝无可能右手持剑杀你师兄!”
李莲花眉峰微蹙,眼底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困惑,有疑虑,还有一丝被尘封许久的痛楚。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周纪宁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进来,瓷碗边缘还冒着热气,见李莲花对着烛火出神,连自己进来都未察觉,周纪宁便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扬声唤道:“花花。”
烛火跳了跳,李莲花像是没听见,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周纪宁无奈地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又凑近他些,刻意拔高些许音量:“花花?”
“嗯?”李莲花这才回过神,茫然地转头看她,眼底的思绪还未完全散去。
周纪宁将醒酒汤递到他面前,挑眉道:“从刚刚在库房发现无心槐开始,你就心神不宁的,难不成……这无心槐和你师兄的死有关联?”
李莲花望着那碗温热的醒酒汤,又看向周纪宁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唇角扬起,眉眼却带着苦涩,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还是瞒不过你。”
“这无心槐能让人无知无觉被换皮,”
周纪宁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指尖轻点着桌面,“你之前说过,你师兄不是南胤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无心槐呢?难不成……他早就和万圣道有接触?”
“万圣道?”李莲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周纪宁点头,解释道:“我之前和他们接触过,万圣道的封磬,是对南胤皇族最忠诚的那一脉旧臣。”
李莲花沉默片刻,指尖微微收紧,沉吟:“难道师兄的死,真的不是金鸳盟所为?”
“说来我也奇怪,”周纪宁歪头看他,“你为何认为是金鸳盟的人杀的单孤刀呢?”
李莲花的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回忆的沙哑:“当年四顾门弟子告诉我师兄被金鸳盟三王围杀,危在旦夕,让我快去救他。我驾马赶去时,已经迟了。有四顾门弟子来报说他们跟随二门主出去办事,突遭金鸳盟三王带人袭击,寡不敌众,师兄派人立刻回去报信,众弟子随师兄浴血奋战,最后师兄为了保护弟子们,独自引走了三王。等我和其他弟子赶来时,师兄已经死了……
后来,有弟子根据他尸体上的伤口,推测他身上的剑法当是出自阎王寻命。”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是想起了当年的悲愤:“我红着眼,当即被悲愤冲昏了头,举起少师剑,破了盟约,和金鸳盟开战。”
“之后单孤刀的尸体就被金鸳盟的人劫走了?”周纪宁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
“对。”李莲花应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在师兄房间,正好发现半截无心槐。”
“若是按照江晚虞的说法,角丽谯带走了单孤刀的尸体,已经达到了引战的目的,却又拿无心槐给他换皮,不是多此一举吗?”周纪宁分析道,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此事疑点重重,若是笛飞声所言非虚,那当年的事,不仅仅牵扯到师兄的死,还牵扯到四顾门五十八位兄弟的命!”
他说着便猛地站起身,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急躁:“不行,我必须要查下去,我绝不会让师兄还有五十八位兄弟,死的不明不白!”
“你给我坐下。”
周纪宁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醒酒汤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眼底却满是关切,“把醒酒汤喝了。要探查,过几日去单孤刀房间搜一圈,应该能有蛛丝马迹,急什么。”
李莲花被她拉得一个趔趄,看着她眼中的认真,无奈地坐了回去,低声应道:“嗯。”
第二日清晨,元宝山庄的走廊上还带着些许露水的湿气。
李莲花拐过一个弯,边走边低声对身旁的周纪宁道:“角丽谯有胆子在金鸳盟和四顾门之间做手脚,此事背后恐怕深不见底,不能让这臭小子再与我们一同涉险了。何况,昨日妄动剑招,再这么下去,迟早让他猜出我的身份!”
周纪宁从怀中摸出凤凰信烟递给李莲花,挑眉道:“行吧。”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替方多病说句话,“说句公道话,方小宝很聪明,你不说他迟早也会猜出来的。你这么瞒着他,对他不公平。”
李莲花接过信烟,指尖微颤,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是师兄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我已经害死了师兄,不能再害死方……”
话未说完,周纪宁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花花,单孤刀的尸体还没找到,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你怎么就给自己揽罪名?”
她语气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维护,“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不过是立场不同,最后的结果,也是因果使然。你虽然是剑神,但又不是菩萨,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周纪宁拽起李莲花的手腕,揶揄他:“你要是一定要给自己揽罪名,干脆现在跟着我,去百川院挨几个板子得了。”
李莲花被她这带着点蛮不讲理的话逗得轻笑出声,眼中的阴霾散去些许,他拉下她的手,无奈道:“我知道了……对了,粥粥,江晚虞何时来取冰片?”
“昨天晚上,我放了信鸽,应该下午就能收到回复。”周纪宁答道。
李莲花低头沉思片刻:“希望江晚虞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
“李莲花!”一声急促的呼喊自身后传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方多病匆匆跑来,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李莲花,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期待:“李莲花,我昨晚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我去哪儿都没问题!你们俩在这里说什么呢?”
李莲花抬眼看向他,眼神却有些飘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干咳一声道:“我俩在讨论一般信烟要多久才能把信号,传到这个天机山庄啊!”
方多病皱起眉,疑惑道:“什么信烟啊?”
周纪宁在一旁补充道:“是你小姨给的信烟。”
方多病闻言,沉默片刻,随即像是反应过来这是要赶他走,他怒极反笑,指着两人:“……李莲花,周纪宁!一个玩笑开三次就算了,你们是当真觉得我不会生气吗!”
李莲花故作冷漠地别过脸,语气平淡:“我们自在惯了,不喜欢与人相交过甚,这莲花楼也不大,容下两人已经捉襟见肘,多一个人那就是麻烦。
而且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这个人对查案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是看在单孤刀的面子上,我欠他一个人情,我也不可能会帮你。如今你的罡气已解,咱们只能各走各的路了。”
“你对查案不感兴趣,那你还让纪宁姐姐查冰片?”方多病显然不信,他紧紧盯着李莲花,思虑片刻就发现其中关窍,“不对,你们俩是不是觉得当中有危险,不想让我参与进去!”
周纪宁走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认真:“小宝,这冰片牵扯众多,你连笛飞声都打不过,我们又怎么放心你跟着我们呢?”
“大不了我打不过就跑!”方多病梗着脖子,不服气道。
李莲花瞧见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方少侠,人在江湖靠的是自己,而不是每次都躲在我们的身后。你也说过了,这一路上都是我和你纪宁姐姐帮你去解决所有的问题,若你不想做个无用的富家公子,你得先学会独立行走!”
方多病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气的眼尾嫣红,胸膛微微起伏:“好啊你们,居然一直这么看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是一路人。”李莲花硬起心肠,出言赶他。
方多病深深望他一眼,又扫过周纪宁,咬了咬牙,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方多病交友随心,没想过成为你们的困扰,既然如此,那我这个没用的富家大少爷,就没有必要纠缠你们了!再见!我再理你们就是狗!”
说完,他猛地转身,气冲冲地跑走了。
李莲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周纪宁在一旁看得清楚,伸手轻轻拍他的肩膀,揶揄他:“哎,口是心非,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哄他。”
李莲花垂眸,苦笑一声,摊了摊手:“走一步看一步吧。”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棂洒在他身上,头上的并蒂莲木簪散着温润的光,只是那双俊美的眼眸里,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