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成劫
>琉璃盏碎第三声时,素璃神女腕间的锁情链骤然绷紧。
>天官破门而入的刹那,玄烬神君将我护在身后。
>“动情是死罪,”他染血的唇贴着我耳垂,“但为你,我愿死千千万万次。”
>诛神台上,他替我挡下九重天火。
>最后一根黑羽飘落掌心时,我听见三界在恸哭。
>第一世,他死在我怀里。
>第二世,我穿着嫁衣从昆仑之巅跃下。
>第三世,我在现代芭蕾舞台跳《天鹅之死》。
>谢幕后,那个总来喂黑天鹅的饲养员突然攥住我手腕:“素璃,你肩胛骨的墨羽胎记……还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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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盏碎第三声时,素璃神女腕间的锁情链骤然绷紧。
那声音清脆得惊心,仿佛玉山倾颓的第一道裂痕。冰冷的链条深深嵌入她凝脂般的肌肤,瞬间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素璃指尖一颤,指尖拈着的星辰砂簌簌落下,在光洁的云砖上洒开一片细碎的银芒。她倏地抬眼,撞进对面玄烬神君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双眼,像沉入了亘古寒夜的海,此刻却翻滚着熔岩般的灼热与惊痛。
无需言语,锁情链的嗡鸣便是最锐利的警笛——情动之事,败露了!
天界律令森严如铁,“动情”二字,便是悬在所有天神头顶最锋利的铡刀。无论神阶高低,一旦情根深种,便是万劫不复的死罪。那锁情链,便是天律最无情的耳目,一丝心动,便是催命符咒。
沉重的殿门发出濒死般的呻吟,轰然洞开!凛冽的罡风裹挟着肃杀之气席卷而入,吹得殿内层层叠叠的鲛绡纱幔疯狂舞动,如同无数惨白的招魂幡。天官铁青的脸出现在门口,冰冷的视线如淬毒的银针,瞬间钉在素璃腕间嗡鸣不止的锁情链上,再缓缓扫过她煞白的脸,最后,落在她身前那道挺拔如孤峰的身影上。
玄烬神君一步踏前,宽大的玄色袍袖猛地扬起,将素璃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他的背影并不十分魁伟,却像一道骤然拔地而起的黑色山峦,决绝地隔开了门外涌来的所有寒光与杀气。那背影绷得笔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孤勇。
“玄烬……”素璃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指尖下意识地抓住他身后冰冷的衣料,入手一片冰凉,却又仿佛烙铁般灼人。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宽阔的背脊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染血的唇,带着一丝咸腥的铁锈味,轻轻贴上了她冰凉的耳垂。那气息微弱而滚烫,每一个字都像燃烧的星辰碎片,重重砸进她的神魂深处:
“动情是死罪,”他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但为你,我愿死千千万万次。”
千千万万次……素璃的心脏被这五个字狠狠攫住,骤然缩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腕间的锁情链仿佛感应到那汹涌澎湃、足以焚尽一切的情潮,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勒得更深,几乎要嵌入她的骨血!她死死咬住下唇,腥甜在口中弥漫。
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捆住玄烬的手腕,刺眼的白光同样亮起。天官冷漠的声音宣判:“押赴诛神台!”
素璃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拖开,眼睁睁看着玄烬被推搡着押出殿门。他最后回首望了她一眼。那一眼,穿过纷乱舞动的纱幔,穿过天官冰冷的甲胄,像一道穿越了亘古洪荒的光,深深烙印在她眼底——没有恐惧,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温柔与诀别。
诛神台高悬于九重天之巅,罡风猎猎,吹得人神魂欲散。脚下是翻涌的混沌云海,头顶是冷漠旋转的诸天星辰。巨大的刑柱矗立中央,上面镌刻着古老而狰狞的咒文,流淌着不祥的血色微光。
玄烬被推搡着,重重撞在冰冷的刑柱上,锁链缠绕,瞬间收紧。他被迫仰起头,下颌绷出倔强的线条,墨黑的长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几缕黏在苍白染血的唇角。
素璃被两名金甲神将死死按在刑台边缘,冰冷坚硬的铠甲硌得她骨头生疼。她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却倔强地不肯移开分毫。
“玄烬——!”她嘶喊出声,声音破碎在呼啸的罡风里。
主刑天官面无表情,手中托起一枚烈焰翻腾的赤色令牌,高高举起。令牌之上,九道形态各异、颜色狰狞的火焰虚影咆哮着,散发出焚尽万物的恐怖气息——九重天火!天神陨落之刑!
“行刑!”
令牌轰然落下,指向玄烬。
第一道天火,赤红如血,带着熔炼星辰的酷热,撕裂罡风,咆哮着轰向刑柱!火光映亮了玄烬的脸,他闭着眼,嘴角竟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仿佛奔向的不是毁灭,而是归宿。
轰——!
火焰吞噬了他的身影,刑柱剧烈震颤!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素璃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挣扎的力量陡然爆发,竟短暂挣脱了神将的钳制,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翻滚的火海!那灼人的热浪舔舐着她的肌肤,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她却浑然不觉,只想靠近,再靠近一点。
“玄烬!”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翻滚的烈焰边缘。
就在这时,第二道、第三道……一道比一道更凶戾的天火接踵而至!幽蓝、惨白、深紫……九道天火如同九条暴虐的恶龙,疯狂撕咬着刑柱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一圈圈荡开,将扑到近前的素璃狠狠掀飞出去!
她重重摔在冰冷的云砖上,剧痛席卷全身。她挣扎着抬起头,血水模糊了视线。透过摇曳扭曲的炽热空气,她看到刑柱中央,玄烬的身体在天火中剧烈地抽搐、变形。他身上的玄色神袍早已化为飞灰,裸露的肌肤焦黑绽裂,唯有那双眼睛,在烈火中艰难地睁开,穿过肆虐的火龙,穿过翻滚的浓烟,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她!
那双眼睛里的光,比九重天火更灼烫。
最后一道纯金色的天火,带着终结一切的威压,轰然降临!那光芒刺得诸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就在那金焰即将彻底吞没他的瞬间,素璃看到他染血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活…下…去…”
轰隆——!
金焰爆开!刺目的光芒吞没了一切。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力量席卷整个诛神台,连空间都为之震荡、呻吟!
光芒散尽。
刑柱上空空如也,只余下几缕袅袅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焦糊的气味,浓重得令人窒息。
整个天界,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翻涌的云海凝固了,旋转的星辰停滞了,连那凛冽刺骨的罡风,也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死去。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一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簌簌”声响起。
一点墨色,从虚空中缓缓飘落。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那是羽毛。
玄烬神君本相墨羽的碎片。
它们轻盈地、无声地飘落,如同黑色的雪,带着焚尽后的余温,带着神魂最后的眷恋。其中一片最大、最完整的墨羽,边缘带着一圈暗金的光晕,打着旋儿,穿过凝固的空气,轻轻落在素璃摊开的、沾满血污和泪水的掌心。
羽毛触手温热,那残留的温度,是他最后的心跳。
就在墨羽落下的刹那——
“呜——”
一声悠长、苍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悲鸣,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死寂的九重天!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悲鸣声由远及近,由弱变强,层层叠叠,汇成一片淹没一切的悲恸狂潮!那是天河在倒流,是星子簌簌坠落,是支撑天界的古老神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是整个三界,在为一位神君的陨落,奏响哀歌!
素璃呆呆地跪在冰冷的云砖上,掌心捧着那片温热的墨羽。巨大的、足以碾碎神魂的悲痛,如同灭世的海啸,将她彻底吞没。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连一丝呜咽也无法挤出。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眶,茫然地映着这崩塌的世界。
第一世,他死在我怀里。那温热的墨羽,是他留给我最后的、滚烫的印记,也是刺穿我神魂的冰冷墓碑。
……
第二世,我生在昆仑山下,一个凡人村落。生来肩胛骨处便有一片奇特的墨色印记,形如飞羽,边缘隐隐透着一丝暗金,触手微温。族中巫祝见了,只摇头叹息,说那是不祥的诅咒。
我不信。我只知道,每一次触碰那片印记,心底便会涌起一种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将我溺毙的空洞与悲伤。直到那日,山外来了迎亲的队伍,唢呐喧嚣,红绸刺目。我被逼穿上那身沉重得几乎将我压垮的鲜红嫁衣,坐在冰冷的铜镜前。镜中的人影苍白如鬼,唯有肩胛骨处那片墨羽印记,在红衣映衬下,显得格外幽深,像一只永不闭合的、凝视着我的眼。
唢呐声越来越近,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我濒临崩溃的神魂。那片墨羽印记骤然灼热起来,滚烫如烧红的烙铁!一个名字,一个早已刻入轮回骨髓的名字,带着诛神台上烈焰焚身的酷热和那最后无声的嘱托,冲破了所有记忆的尘封——
玄烬!
是他!是他用生命换来的这一世!他在这里吗?他在哪里?!
巨大的悲恸与绝望如同昆仑的冰雪,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活着?为他活着?在这没有他的、冰冷窒息的人间?
“不……”我低低地笑了出来,泪水却疯狂涌出,滴落在鲜红的嫁衣上,晕开一片片更深的暗红。我猛地起身,撞开紧闭的房门,像一道被狂风撕扯的残破红幡,踉跄着冲出喜气洋洋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村后那壁立千仞、云雾缭绕的昆仑之巅奔去!
凛冽的山风如刀割面,刮得脸颊生疼。沉重的嫁衣下摆绊着脚步,好几次几乎摔倒。身后传来族人惊恐的呼喊和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什么都听不见了,眼中只有那高耸入云、仿佛能连接天界的峰顶。
玄烬,等我!
终于,我冲上了绝顶。脚下是翻涌的云海,深不见底。狂风卷起我的长发和宽大的嫁衣衣袖,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旗帜。那片墨羽印记在肩胛骨下灼灼燃烧,滚烫得像是要融入骨髓。
“玄烬……”我闭上眼,最后一次呼唤那个名字,用尽全部神魂的力量。身体向前,义无反顾地倾倒,坠向那片虚无的云海。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心脏。就在身体急速下坠、即将被云海吞没的刹那,一只布满老茧、粗糙而有力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下坠之势猛地一顿!骨头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传来。
我惊愕地睁开眼,看到一张布满风霜的、属于昆仑采药人的黝黑脸庞。他半个身子探出悬崖,另一只手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岩石,额上青筋暴起,眼中是纯粹的、对生命的惊骇与挽留。
“姑娘!不可!”他嘶吼着,声音在狂风中破碎。
族人的哭喊声、惊呼声也从悬崖上方传来,像无数绳索,缠绕住我下坠的身体。我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拖了上去,重新摔在冰冷的岩石上。那身刺目的红嫁衣沾满了尘土和碎石,狼狈不堪。
我躺在那里,望着昆仑灰蒙蒙的天空,那片墨羽印记依旧滚烫地灼烧着。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连追随他而去,都成了奢望?这偷来的、没有他的一世,如何能活?
……
第三世,我在名为“都市”的森林里穿行。钢筋水泥的冰冷气息取代了天界的云霞和昆仑的罡风。肩胛骨下那片墨羽胎记,依旧安静地伏在那里,像一道沉睡的、永恒的伤疤。偶尔在深夜无眠时,指尖拂过那片肌肤,会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奇异的温热,随即又被更深的空茫淹没。
舞台的灯光,成了我唯一能找到些许慰藉的地方。当脚尖点地,身体舒展,在柴可夫斯基《天鹅之死》那哀婉欲绝的旋律中起舞时,那片空茫似乎才能被短暂地填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