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薄膜,裹着凌晨三点的急诊室。徐清禾的指尖在病历本上划过最后一个字时,钢笔尖上的墨水在纸上洇染开——不是手滑,是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似乎是熬了太久的夜,身体吃不消。
她盯着那个墨点看了两秒,后颈的肌肉猛地抽痛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线狠狠拽了拽。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雾霾里晕成模糊的光斑,恍惚间竟和会诊室里那些脑电波图谱重叠在一起。
“徐医生,2床的家属又在外面等了。”护士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角的咖啡杯晃了晃。那杯冷透的美式是六个小时前泡的,杯壁上凝着的水珠已经顺着杯身流到桌沿,在白大褂下摆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徐青禾站起身,膝盖撞到椅子腿,发出“咚”的闷响。她没顾上揉,只觉得眼前的白墙在微微晃动,像隔着水波看东西。“知道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飘,自己听着都像隔着一层棉花,“让他再等五分钟,我整理完这个病例。”
护士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这已经是徐青禾连续在岗的第四十一个小时了。从昨天早上接了那个连环车祸的批量伤员开始,她就没合过眼。
刚才会诊时,主任拍着她的肩膀说“辛苦你了,年轻就是本钱”,可她当时盯着主任鬓角的白发,突然很想知道,这“本钱”到底能透支到什么时候。
指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连带着视线也开始分层。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聚焦在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太阳穴却像被钻子凿着疼。有那么一瞬间,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沉重、缓慢,像老式座钟的摆锤,每一下都带着回音。
“算了,先去看看家属吧。”她关掉病历页面,起身时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有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唰”地一下遮住了视线,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这浓稠的黑暗之中。紧接着,耳朵里也开始嗡嗡作响,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有一台老旧的发动机在耳边疯狂运转,又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耳边乱舞,吵得她心烦意乱。“砰——”徐清禾倒下了。
倒地的瞬间,她的额头先撞上了桌角。
那一下疼得很奇怪,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像有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骨头上,钝重的痛感顺着脊椎一路窜下去,带着麻痹感。
“徐医生!”护士的惊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周围人慌乱的脚步声、推抢救车的金属摩擦声,静的是她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浅,像风中残烛。有人在按压她的胸口,力道大得让她觉得肋骨都要断了,可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自己往下沉,往更深的黑暗里沉。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护士惊慌的脸,和她白大褂上沾着的、自己的血。那抹红色很刺眼,像她刚工作时,第一个没能抢救回来的病人,临终前抓在她白大褂上的血痕。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