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启元七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紫禁城的琉璃瓦覆着层薄雪，像裹了层素纱，乾清宫的铜鹤在风雪里立着，喙尖凝着冰碴，透着股肃杀的冷。
沈知微坐在永寿宫的暖阁里，指尖抚过紫檀木盒里的半块兵符。她今日穿了件银鼠皮斗篷，领口的白狐毛衬得脸色愈发清透，眉眼间覆着层淡淡的雪光，望去竟像冰雕玉琢的人。案上的铜炉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缠上窗棂，将外面飘雪的世界晕成一片朦胧的白。
“大皇子殁了。”听雪的声音压得极低，玄色比甲的袖口沾着雪沫，“凌晨卯时咽的气，静安苑的太医嘱咐了，对外只说‘病亡’，丧仪按亲王例减半。”
沈知微抬眼，目光落在窗外的雪上。大皇子萧景琰，那个曾被母亲藏在翊坤宫、见了人就怯生生躲起来的少年，终究没熬过这个冬天。她想起他小时候偷偷塞给她的桂花糖，糖纸在袖中揉得发皱，却甜得让人心头发紧。
“知道了。”她收回目光，指尖在兵符的纹路里摩挲，“按规矩办吧，别让人挑出错来。”
暖阁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春枝掀帘进来，捧着件墨色锦袍：“娘娘，陛下在养心殿等您，说有要事商议。”锦袍的领口绣着暗金龙纹，是皇帝特意让人送来的，料子是极难得的乌云豹裘，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
沈知微换上锦袍，腰间系着玉带，上面嵌着块鸽血红宝石，是去年生辰皇帝赏的。走出暖阁时，风雪卷着她的袍角，墨色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柄出鞘的剑。
养心殿的炭火烧得正旺，萧彻坐在龙椅上，鬓角已有些许华发，眼角的细纹在烛火下愈发清晰——他今年三十有二，执掌漠北已七年，眉宇间的锐利里添了几分沉郁。见她进来，他放下奏折，指节在案上叩了叩：“户部尚书递了折子，说南楚派了使者来，想联姻。”
沈知微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奏折上的字。南楚景和三年，国力渐盛，西戎章和元年刚换了新主，边境不稳，漠北夹在中间，确实需要联姻稳固局势。
“陛下属意哪位公主？”她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听不出情绪。
“景玥明年便要远嫁漠北王之子，”萧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袍传来，“只剩下景璃，可她才六岁……”
话未说完，太监总管匆匆进来，手里捧着叠奏折：“陛下，御史台和礼部的大人都在殿外候着，说有要事启奏。”
萧彻的眉峰瞬间蹙起。沈知微看着那些奏折的封皮，大多是明黄色，显然是宗室或重臣所递。她心里清楚，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大皇子殁了，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被她养在身边，他们怕将来的储位落不到自家外孙手里，便想借着南楚联姻的由头，把女儿送进宫来。
“让他们进来吧。”萧彻的声音沉了沉，指节捏得发白。
御史台的刘大人率先出列，花白的胡子在胸前抖着：“陛下，如今后宫空虚，除贵妃娘娘外，仅瑕嫔与几位低位嫔妃，子嗣单薄。臣以为，当择世家贵女充实后宫，以固国本。”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立刻附和：“臣附议！臣女年方十六，温婉贤淑，愿入宫侍奉陛下！”
沈知微站在萧彻身侧，墨色锦袍的袖口垂着，遮住了她握紧的拳。她看见站在殿角的凌钰衡，玄色劲装的领口立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冷得像殿外的雪。他是皇帝的侍卫首领，掌管着紫禁城的宿卫，此刻却微微偏过头，目光在她腰间的玉佩上扫了一眼——那玉佩的纹路，是她与他约定的暗号：“太后在慈宁宫召见了五位重臣之女。”
沈知微的心微微一沉。太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想借着前朝的势力，压她一头。
“此事容后再议。”萧彻的声音带着怒意，“朕的后宫，何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
刘大人却不肯退：“陛下！江山社稷为重，岂能因一己私情误国？”
沈知微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如钟：“刘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勤政爱民，四海归心，岂是后宫这点事能动摇的？若诸位大人真为社稷着想，不如多想想西戎的战事，南楚的使者，何必在此纠结女子入宫之事？”
她的目光扫过众臣，墨色锦袍的衣摆在地砖上扫过，带着股无形的威压。那些刚才还慷慨陈词的大臣，竟被她看得低下头，不敢直视。
萧彻望着她的侧脸，烛火在她眼底投下碎金般的光，忽然觉得，这深宫风雪里，只有她能与他并肩而立。
“都退下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疲惫，“联姻之事，朕自有决断。”
大臣们悻悻退去，殿内只剩萧彻与沈知微。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龙涎香混着她发间的兰草香，在暖阁里漫开：“委屈你了。”
沈知微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指尖却触到凌钰衡方才扫过的玉佩——她知道，凌钰衡的示好不是臣服，是试探。而那些虎视眈眈的大臣，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墙的棱角，却盖不住这深宫里的暗流。沈知微闭上眼，墨色锦袍下的手悄然握紧——她不能只守着后宫这方寸之地，要想护住景珩，查清旧案，必须把前朝的势力，一点点攥在手里。
风雪中，凌钰衡站在养心殿外，玄色劲装的肩头落满了雪。他望着永寿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风雪里摇曳，像株在寒夜里倔强绽放的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给沈知微递消息，或许是因为她救了妹妹的命，或许是因为她眼底的冷，像极了当年在黑风口见过的雪。
但他清楚，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已不小心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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