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此刻乱作一团。殿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恐慌的气息。皇后周氏早已失了平日的雍容镇定,发髻微乱,凤眸含泪,紧紧守在拔步床边,看着床上那个面色潮红、身体间歇性抽搐的十六岁少年,声音带着哭腔:“景琰!景琰你醒醒!看看母后!”
太医院院正张之龄带着几位太医围在床边,个个面色凝重,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忙得满头大汗。大皇子萧景琰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显然痛苦至极。
萧彻踏入内殿,看到此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之龄!大皇子如何?!”
张之龄连忙跪倒,声音带着惶恐:“回陛下!殿下此症来得急猛,高热不退,伴有抽搐痉挛……似……似有外邪入侵惊扰心窍之兆!臣等已施针用药,竭力压制,但……但需尽快查明病因,对症下药啊!”他话中有话,暗示此症可能并非寻常风寒。
“查!”萧彻的声音如同寒冰,“大皇子今日接触过什么人?用过何物?事无巨细,给朕查清楚!”
皇后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猛地射向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厉声道:“说!今日都有谁靠近过殿下?!殿下用过什么?吃过什么?!”
宫人们吓得抖如筛糠,七嘴八舌地回禀。无非是日常的侍读、宫人,饮食也是按例从小厨房取用,似乎并无异常。然而,一个负责熏衣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补充道:“殿下……殿下今日午后说衣袍熏香有些淡了,奴才……奴才便取了库房新送来的‘沉水香’重新熏过……”
“沉水香?”张之龄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香呢?拿来查验!”
很快,那盒所谓的“沉水香”被呈了上来。张之龄取了一点香灰,仔细嗅闻,又用银针、药水反复测试。片刻之后,他脸色剧变,声音带着惊骇:“陛下!娘娘!此香……并非纯正的沉水香!其中混入了足量的‘迷心草’粉末!此物燃烧后气息与沉水香极为相似,常人嗅之无碍,但……但于体质特殊或心神不稳者,少量吸入即可引动高热惊厥,重则……重则伤及神智啊!”
迷心草!
又是毒香!
目标直指大皇子!
“是谁?!是谁要害本宫的景琰!”皇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状若疯狂,凤眸赤红地扫视着殿内众人,最后,那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狠狠钉在了随后赶来、侍立在殿门阴影处的沈知微身上!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皇后猛地指向沈知微,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你恨本宫!你恨陛下!你害了柳氏,害了李氏,如今又想来害本宫的景琰!你这蛇蝎毒妇!本宫要杀了你!”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皇后的指控,聚焦在沈知微身上!惊疑、恐惧、幸灾乐祸……如同无数道冰冷的箭矢。
沈知微站在光影交界处,脸色在皇后凄厉的指控下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冤屈和恐惧而晃了一下。她猛地跪倒在地,深深俯首,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和无尽的悲愤:
“皇后娘娘明鉴!嫔妾冤枉!嫔妾今日一直待在永寿宫,半步未曾踏出!陛下可证!大皇子乃陛下嫡长,国之储副,嫔妾纵有万般不是,又岂敢行此大逆不道、诛灭九族之事?!娘娘痛失爱子之心,嫔妾感同身受,然……然娘娘岂能因悲愤而冤杀无辜?!求陛下……为嫔妾做主!”她抬起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盈满了巨大的冤屈和恐惧,直直望向脸色铁青的皇帝萧彻。那份脆弱与无助,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她将“无辜被冤”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更是巧妙地将“陛下可证”抛给了萧彻!她在赌!赌皇帝对她那点未消的怜惜与维护之心!更赌皇帝对皇后此刻失态指控的疑虑!
萧彻看着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皇后怒火吞噬的沈知微,又看向状若疯魔、指天骂地的皇后。一股巨大的烦躁和冰冷的怒意在他胸中翻腾。大皇子中毒是真,香有问题是真,但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皇后是急怒攻心胡乱攀咬?还是……另有图谋?沈知微……她真有胆量、有能力在刚迁入永寿宫、立足未稳之时,就对大皇子下手吗?
“够了!”萧彻一声厉喝,如同雷霆,瞬间压下了皇后的哭嚎和殿内的嘈杂。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皇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皇后失仪!大皇子病重,当务之急是救治!张之龄,全力救治大皇子!王德全!”
“奴才在!”
“即刻封锁坤宁宫!所有接触过大皇子及那盒香的人,全部拘押,分开关押!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借了泼天的狗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戕害皇嗣!”他的声音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帝王之怒,震得殿梁嗡嗡作响。目光最后落在沈知微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疑虑,却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她那份“脆弱无助”而起的保护欲。
“宁嫔,”他声音沉冷,“你先回永寿宫。无朕旨意,不得擅出。”这是禁足,也是变相的保护。
沈知微深深叩首,声音哽咽:“嫔妾……遵旨。”她由春枝搀扶着起身,脚步虚浮,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痛苦抽搐的大皇子和脸色灰败的皇后,眼底深处,一片冰冷无波的寒潭。
坤宁宫的风暴,终于被她亲手点燃。
这滩浑水之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又有多少仇敌,将在接下来的清洗中,被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漩涡?
永寿宫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惊涛骇浪。沈知微靠在冰冷的门扉上,指尖抚过袖中一个极其微小的、装着残余“迷心草”粉末的瓷瓶——那是她通过尚药局新收买的小药童,在混乱中“无意”留下的指向淑妃张氏旧居的“线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场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