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腥、带着铁锈与海藻腐败气息的海风,如同粗糙的砂纸,刮蹭着杉诘裸露在外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水汽的滞涩感,沉甸甸地压在胸腔。身下是冰冷、坚硬、布满湿滑苔藓的金属甲板,随着脚下大地的每一次脉动(是海浪拍击?还是孤岛本身?)而微微震颤。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从全身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深处蔓延开来。左臂——那条流淌着暗金纹路、散发着冰冷湮灭气息的异化肢体,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嵌入骨髓,每一次微弱的能量脉动都带来撕裂神经的灼痛。深渊胃囊中的疯狂吞噬与反噬,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他强撑着抬起头,视线艰难地穿透弥漫的墨绿色浓雾。
雾,浓得化不开。如同凝固的、粘稠的墨绿油脂,遮蔽了天空,吞噬了海平线,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包裹在死寂与未知之中。只有前方,在那座孤岛嶙峋怪石的最高点,一道昏黄、执着的光柱,如同刺破混沌的利剑,穿透浓雾,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
深海回响的灯塔。
规则冰冷地烙印在意识中:
1. 光不可熄。
2. 雾笛长鸣。
3. 勿信海声。
4. 守望至黎明。
光柱是唯一的方向标。也是生存的基石。
杉诘挣扎着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他抹去嘴角和眼角的血污,目光扫过脚下。这不是舰船的甲板,而是孤岛边缘一处由锈蚀钢板和巨大铆钉拼接而成的简易平台,边缘已被海浪侵蚀得参差不齐,下方是翻涌着墨绿色泡沫、发出低沉咆哮的漆黑海水。
通向灯塔的路,隐藏在浓雾和嶙峋的黑色礁石之后。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湿滑陡峭的岩石小径向上攀爬。海风在礁石缝隙中穿梭,发出如同亡魂呜咽般的尖啸。浓雾仿佛有生命,缠绕着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入下方的深渊。每一次落脚,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都带来致命的威胁。
灯塔越来越近。
那是一座饱经风霜的巨塔。塔身由厚重的、布满深褐色锈迹和藤壶疤痕的铸铁构成,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塔基深陷在嶙峋的礁石中,海浪不断拍打着它坚固的底座,溅起墨绿色的冰冷浪花。塔顶的灯室被巨大的、沾满污垢的玻璃棱镜包裹着,那昏黄的光柱正是从中透出,缓慢地切割着浓雾。
灯塔的底层,一扇厚重、布满深绿色铜锈的金属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的寂静。
杉诘推开沉重的铁门。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门内是一个圆形的、空旷的大厅。空气更加潮湿冰冷,混合着浓重的机油味、海腥味,还有一种……如同陈旧图书馆般的尘埃气息。墙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煤油灯,火苗在玻璃罩内不安地跳动着,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舞蹈的阴影。
大厅中央,是一台庞大、复杂、覆盖着厚重油污的老式柴油发动机。粗大的铜管和皮带轮连接着上方,发出沉闷、疲惫却持续不断的“突突”声,如同灯塔垂死的心跳。这轰鸣是灯塔光柱旋转的动力之源,也是这死寂空间中唯一持续的声音。
发动机旁,散落着一些工具和沾满油污的抹布。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角落里,一张老旧的书桌。
书桌上,一盏玻璃罩熏得漆黑的煤油灯勉强照亮着桌面。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已经破损卷曲的日志簿。一支老式的蘸水笔斜插在墨水瓶里,瓶中的墨水早已干涸发黑。
书桌后,一张高背木椅上……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躯壳。
他穿着早已褪色发白、沾满油污的灯塔看守制服,身体僵硬地靠在椅背上,头颅低垂。干枯、灰白如同海草的头发稀疏地搭在额前。皮肤是蜡黄、紧绷的,紧紧包裹着骨头的轮廓,呈现出一种风干皮革般的质感。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指关节突出得吓人,指甲又长又黄,如同某种海鸟的爪子。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生命的迹象。只有无尽的、凝固的寂静。
这是一具被彻底风干的尸体。不知在这里静坐了多久,仿佛与灯塔本身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座“守望”建筑的一部分。
“守望至黎明……”规则在脑中回响。这位看守,是未能守望到黎明的人?还是……某种规则的化身?
杉诘的目光落在书桌摊开的日志簿上。泛黄的纸页上,是干涸的墨水留下的、字迹潦草扭曲的文字。他忍着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疲惫,走上前。
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下,他辨认着那些被岁月侵蚀的字迹:
>第47日:
>雾更浓了。光柱只能穿透不到半海里。发动机的杂音越来越响,像垂死的老狗在喘息。备用的柴油只够三天了。海声……那低语越来越清晰,它在笑……它在许诺……
>
>第?日:(日期被反复涂抹)
>光!光不能熄!熄了它们就来了!雾笛……必须吹响!代价……耳朵在流血……听不见了……但必须吹!规则……规则是铁律!
>
>……
>
>(中间有大片撕毁的痕迹)
>
>最后……(字迹颤抖模糊)
>不要相信……海声……它在说谎……黎明……是陷阱?光……吸引……它们……守望……守望什么?
>
>(最后一行,墨水晕开,仿佛被水滴浸染)
>谁来……救救我……
日志戛然而止。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恐惧、以及对规则的质疑,如同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杉诘的心脏。
关键信息:
1. 光不可熄:熄灭会引来“它们”。灯塔的光,不仅是指引,也可能是……诱饵?
2. 雾笛长鸣:吹响雾笛有巨大代价(听力损伤甚至丧失?),但必须持续,这是规则。
3. 勿信海声:浓雾中的低语充满谎言和诱惑,是致命陷阱。
4. 守望至黎明:日志看守质疑“黎明”的真实性,守望本身可能也是谜题。
“它们”是什么?被光吸引而来,又被雾笛驱散?海声的低语具体是什么?黎明真的存在吗?还是另一个循环的陷阱?
杉诘的目光扫过大厅。除了轰鸣的发动机和死寂的看守,在通往上层灯塔旋转楼梯的入口旁,墙壁上挂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黄铜铸造的、造型古朴的……雾号角。号角的口径大得惊人,末端连接着数根粗大的、同样布满铜锈的管道,深深嵌入灯塔的墙壁,显然与某种动力源(也许是那台柴油机?)相连。号角的吹嘴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污垢?仔细看,那污垢的质地和颜色……像极了干涸凝结的……血迹。
雾笛长鸣……代价是鲜血?是生命?
“呜——嗡————”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咽喉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灯塔厚重的墙壁,穿透了柴油机的轰鸣,直接在杉诘的脑海中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宏大、苍凉、充满了警告的意味。随着声音的扩散,灯塔外那翻滚的墨绿色浓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剧烈地翻滚、退散!以灯塔为中心,清出了一片半径约百米的、相对稀薄的雾气区域!
雾笛!自动鸣响了!它在驱散浓雾!
但杉诘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声音仿佛带着实质的力量,狠狠撞击着他的意识壁垒!左臂的湮灭能量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规则之音而微微躁动,加剧了灼痛感。
这还仅仅是灯塔自身发出的、隔着墙壁的雾笛声!如果是近距离吹响,或者……直接聆听?那代价……
雾笛声缓缓停歇。被驱散的浓雾如同退潮的海水,短暂地停滞在百米开外,如同无数窥伺的墨绿色眼睛,翻滚着,酝酿着下一次的合围。
就在雾笛声彻底消失的瞬间——
另一种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尚未完全合拢的雾气缝隙,悄然钻入了灯塔。
起初是极其微弱的、如同情人的呢喃,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很快,声音变得清晰、充满诱惑:
<……放弃吧……光是无用的挣扎……
<……熄灭它……投入深海的怀抱……永恒的宁静……
<……雾笛是痛苦的枷锁……撕碎它……获得自由……
<……黎明永远不会到来……守望是徒劳的折磨……
<……到我这里来……这里有你渴望的一切……
声音轻柔、悦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接撩拨着心底最深的疲惫、绝望和对解脱的渴望。它诉说着放弃的诱惑,描绘着深海的美好,否定着守望的意义。
“勿信海声!”规则在脑中尖啸!
但理智的堤坝正被这持续的低语疯狂冲刷!强烈的疲惫感、身体的剧痛、左臂的反噬、未知的恐惧……所有负面情绪都在低语的催化下被无限放大!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放弃吧!熄灭那该死的灯!砸碎那痛苦的雾笛!跳入那墨绿的海水!那里有永恒的安宁!
杉诘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铸铁墙壁,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
仅仅是穿透雾气和灯塔墙壁的余波,就有如此可怕的蛊惑力!如果身处浓雾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光柱依旧在头顶缓慢旋转,昏黄的光透过布满污垢的玻璃,在大厅投下斑驳的光影。柴油机不知疲倦地轰鸣着。风干的看守依旧静默。
雾笛驱散浓雾,但只能维持短暂的安全区。海声的低语无孔不入,利用绝望与疲惫侵蚀意志。光必须维持,雾笛必须按时鸣响,而黎明……遥遥无期。
守望,是一场与浓雾、与低语、与自身极限的残酷拉锯战。
杉诘的目光,再次投向那轰鸣的柴油发动机,投向那连接着巨大雾号角的管道,最后,落在那本摊开的、充满绝望的日志上。
他需要了解这座灯塔的运作。需要知道如何补充那即将耗尽的柴油。需要知道雾笛的代价具体是什么。需要知道……“黎明”到底是什么。
他走到那具风干的看守尸体旁。尸体交叠的双手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杉诘深吸一口气,忍着心底的异样感,轻轻抬起那冰冷、僵硬如同枯枝的手腕。
下面,是一串沉重的、黄铜铸造的……钥匙。钥匙上同样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以及,半张被撕下的、折叠起来的……泛黄图纸。
图纸上,是用精细的线条绘制的……灯塔内部结构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燃料储藏室、透镜维护通道、雾笛动力阀……以及,在灯塔最底层的基座深处,一个用醒目的红圈标记、旁边写着潦草小字的区域:
“心泵室”
>(光之源?雾之核?勿近!)
心泵室?光之源?雾之核?
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