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殊途在断云镇遇到老修士时,对方正蜷缩在破庙角落,用枯枝般的手擦拭着枚暗淡的玉简。那玉简上刻着“青云”二字,是早已覆灭的青云宗的信物。老修士见她红衣染血,背后还跟着具眼眶燃着幽蓝火苗的小骨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挣扎着要起身:“你……你能引骨?”
破庙的蛛网蒙了层灰,梁上悬着的残幡写着“济世”二字,边角却被火烧得焦黑。凌殊途将刚猎杀的雪狐剥皮烤肉,火光照亮老修士腿上狰狞的伤疤——那不是刀剑伤,是被仙鞭抽断筋骨后,又遭灵力反噬留下的淤痕,像两条扭曲的蛇,缠得他半生不得动弹。
“我叫墨渊,曾是青云宗的掌事长老。”老修士望着跳动的火光,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三年前,宗主想将宗门并入昆仑,我不肯,说昆仑玄尘心思不正,结果……”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拍了拍身边的破木箱,“他们废了我的修为,烧了青云宗,只我带着这箱东西逃了出来。”
木箱里是些残缺的法器和泛黄的卷宗,最底下压着具巴掌大的骸骨,裹在褪色的锦缎里。那骸骨纤细,像是个七八岁孩童的,指骨上还套着枚小小的银环,刻着“阿念”二字。凌殊途指尖刚触到银环,就觉一股微弱的执念顺着指尖涌来,带着奶气的哭腔,像是在喊“师尊”。
“是我最小的弟子,”墨渊的声音哽咽了,“才入门半年,灵根都没稳住,却被他们当成‘叛党余孽’,活活打死在山门……我连她全尸都没能保住,只偷偷捡了这点碎骨。”他颤抖着抚摸那具小骸骨,浑浊的眼泪滴在银环上,“我知道你能让骨头‘动’,求你……求你让我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听她说句话。”
凌殊途看着那具小骸骨,忽然想起小石头。当年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外门弟子,不也和这孩子一样,只因灵根微弱,就成了随意丢弃的棋子?她沉默片刻,将掌心的业火凝成细丝,轻轻缠上那具小骸骨:“我试试。但她残魂太弱,未必能……”
话音未落,小骸骨突然动了。细小的指骨笨拙地碰了碰墨渊的手背,眼眶里燃起豆大的火光,竟真的发出了模糊的童音:“师……师尊……”
墨渊瞬间老泪纵横,死死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这短暂的重逢。小骸骨歪着头,像是在辨认他,然后用指骨指向破庙角落——那里堆着些烧焦的竹简,是青云宗的入门心法。凌殊途立刻明白,这孩子是想让师尊看看,她还记得练剑的口诀。
“阿念真乖……”墨渊哽咽着,一遍遍地抚摸那具小骨架,“师尊没用,没护住你……”
“不……怪师尊……”小骸骨的火光忽明忽暗,显然维持残魂极耗灵力,“阿念……不疼了……”它抬起手骨,想擦去墨渊的眼泪,却在触到他脸颊的前一刻,火光猛地一暗,散落成点点星火。
只留下那枚银环,轻轻落在墨渊掌心。
凌殊途收回业火,指尖微微发麻。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细碎的执念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来自乱葬岗的战死修士,有来自被屠村落的凡人魂魄,甚至有几个被苏轻瑶的系统坑害的、早已魂飞魄散的仙门弟子,都借着她的业火,传递来一丝微弱的意念:他们也有未竟的事,也有想再见的人。
“原来不止是复仇。”凌殊途望着掌心残留的星火,突然懂了。这些枯骨的执念,从来不止是恨,还有憾——是没能护住的人,是没能说出口的话,是没能走完的路。而她的力量,不止能用来掀翻不公,更能成为渡这些残魂的舟筏。
她起身走到破庙外,对着断云镇的方向,以血为咒:“凡含冤而死者,凡有憾未平者,随我来!”
大地突然震颤。镇外的乱葬岗里,无数骸骨破土而出,有的捧着断裂的剑,有的抱着烧焦的琴,有的背上还背着小小的书包——那是被战火波及的凡人孩童。它们眼眶里的火光汇成河流,缓缓向破庙聚集,在凌殊途身后,竟自发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墨渊拄着凌殊途用骸骨给他做的拐杖,颤巍巍地跟出来,看着这万骨朝圣般的景象,突然老泪纵横地跪下:“我青云宗上下三百弟子,愿随姑娘共赴昆仑!”
凌殊途低头,看着脚边小石头的骨架。小家伙正用指骨在地上写字,一笔一划,写的是“清和”二字——不是昆仑墟那个被舍弃的道号,而是此刻,这些残魂赋予她的、新的意义:清冤屈,和遗憾。
她抬手,碎魂刀在鞘中嗡鸣,断剑上的赤红光芒映亮了半边天。远处的天际,昆仑墟的结界正泛着虚伪的金光,而她身后,万骨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发颤,像一场迟来了太久的、为亡魂正名的惊雷。
“走吧。”凌殊途轻声道,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戾气,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郑重。
不止为了讨回公道,更为了渡尽这些残魂的遗憾。
她要带着他们,一起回那座吃人的仙山,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尊”看看,他们弃如敝履的骸骨里,藏着怎样滚烫的执念;让那个靠着系统窃取一切的苏轻瑶知道,有些东西,偷得走一时,却瞒不过天地间的亡魂。
破庙外的业火越燃越旺,将凌殊途的红衣映得如血似霞。她转身的刹那,身后的万骨齐齐弯腰,像是在向她行礼,又像是在向自己未竟的人生,做最后的告别。
这条路或许比想象中更重,但凌殊途知道,她必须走下去。因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后,是万千亡魂的期盼,是无数残魂的执念,是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最朴素的愿望——愿世间再无枉死,愿公道自在人心。
而她,将是这些愿望的践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