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殊途还记得,初入昆仑墟那年,师尊曾抚着她的脊背赞叹:“此等仙骨,百年难遇。”那时她的骨相里流动着月华般的清辉,打坐时周身会浮起淡金色的灵气,连最顽劣的灵宠见了,都会收敛爪牙蹭她的衣袖。她以为这是天赐的福泽,是通往“正道”的通行证,于是日夜苦修,将“守护仙骨、光耀师门”刻进了骨子里。
十五岁那年,她随师门围剿黑风寨,为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硬生生用仙骨挡了魔修一击。那一次,骨头上留下浅浅的血痕,却让她在回山后得了师尊亲赐的“清和”二字。她将那枚刻着名字的玉佩系在剑穗上,以为这便是仙骨应有的归宿——以己之躯,护三界安宁。
变故发生在她凝结金丹的前夜。师妹端来的“庆功酒”里掺了蚀骨散,待她察觉时,仙骨已如被虫蛀的玉簪,寸寸开裂。诛仙台上,师妹的剑穿透她心口时,她听见对方在耳边轻笑:“师姐的仙骨再纯,终究挡了师尊的路。”那一刻,仙骨碎裂的剧痛里,混着更刺骨的寒意——原来所谓“极品仙骨”,不过是师尊觊觎的容器,是可以随时被舍弃的棋子。
昆仑墟的尸山成了她的棺椁,却也成了她的熔炉。碎骨与无数枯骨纠缠,那些曾被仙门判定“骨相不纯”的修士遗骸,那些在正邪混战中被碾碎的灵骨,竟在她的血温里渐渐苏醒。她的残骨像贪婪的根系,刺破自己的血肉,去汲取那些枯骨里残存的力量——有被诬陷为“魔”的正道修士的浩然气,有被灭门的妖族的戾骨劲,甚至有凡人武将战死前的悍勇魂。
重塑仙骨的三年,是凌殊途最痛的修行。业火从她的经脉里烧过,将原本清润的骨殖炼得漆黑如墨;戾气在她的骨髓里游走,在每一寸骨头上刻下繁复如咒的纹路。她常常在剧痛中昏厥,又在枯骨的震颤中醒来,醒来时总会摸到心口那道狰狞的疤痕——那里嵌着师妹断剑的碎片,也嵌着所有枉死者的不甘。
再次站起时,她的骨相已彻底变了模样。昔日的淡金灵气化作了暗紫色的流光,触碰时带着灼人的温度;原本温润的骨节凸起如峰,却能在挥剑时引动方圆百里的枯骨共鸣。有一次,她途经曾被屠村的青风岭,脚下的土地突然震颤,无数白骨破土而出,自动组成盾牌,替她挡住了追杀而来的仙门弟子。
“妖女!竟敢用邪术亵渎亡灵!”为首的长老怒斥着,祭出的法宝在触及她骨相的瞬间便寸寸碎裂。
凌殊途抚着心口的疤痕,第一次对“仙骨”有了新的领悟。她体内的,早已不是昆仑墟定义的“纯品”,而是糅合了正邪、跨越了种族的“众生骨”——它能吸纳仙气,却不必恪守仙门的虚伪;它能驾驭魔气,却不会沉沦于魔道的暴戾;它甚至能听懂凡人的祈愿,在饥荒之年引地下灵脉润养干涸的土地。
后来,三界都在传,昆仑墟的骨峰上立着个没有“仙骨”的女修,她的骨相漆黑如夜,却能在挥手间让枯骨生花。有人骂她离经叛道,说她的力量是“万骨的诅咒”,她却只是看着掌心那道从诛仙台带下来的疤痕,那里的碎剑早已与新生的骨殖长在一起,成了她最坚硬的铠甲。
她终于明白,真正的道心从不在完美的仙骨里,而在破碎后仍选择站立的骨头上。当她的“殊途骨”在三界的风雨里愈发坚韧时,那些曾嘲笑她“骨相不正”的人终将知晓:所谓仙骨,从不是天赐的枷锁,而是历经万劫后,自己为自己铸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