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尔深秋的冷雨，似乎终于穿透了记忆的屏障，真实地打湿了张极的脸颊。他猛地一个激灵，从那个窒息的后台走廊里挣脱出来，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钝痛。那琴声仍在街角的小咖啡馆里流淌着，温柔而残酷。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脚步虚浮地走了过去。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流淌出来，像一幅温馨的油画。张极的目光，却瞬间凝固在窗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侧影上。
是他。苏新皓。
十年时光的刻刀并未改变他骨子里的清俊，只是磨去了少年时那份尖锐的棱角，沉淀出一种更为沉稳内敛的气质。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氤氲着热气。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窗外的雨声，又像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侧脸的线条依旧干净利落，鼻梁挺拔，下颌线清晰。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只是在他眼底沉淀下一些更为深邃、难以捉摸的东西。
张极的呼吸停滞了。十年间刻意尘封、刻意遗忘的画面，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冲击得他头晕目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推门而入的冲动。
就在这时，苏新皓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无意识地轻轻动了一下。无名指上，一枚样式简洁却光芒内敛的铂金戒指，在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道冰冷、锐利的光，瞬间刺入了张极的眼底。
那道冰冷的光，如同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张极的胸膛，将那些刚刚复苏的、带着体温的幻觉瞬间搅得粉碎。咖啡馆里流淌的琴声，窗内温暖的灯光，窗外冰冷的雨丝，周遭陌生的人语……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这一刻急剧褪去，只剩下那枚戒指反射出的、刺眼而残酷的光点，在视野里无限放大，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彻底冻结了他血液里刚刚涌动起的热流。
他像个骤然被抽掉所有力气的破败木偶，僵立在异国的冷雨里，隔着透明的玻璃，隔开两个世界。重逢的狂喜甚至来不及成形，就被这枚冰冷的金属宣告了彻底的死刑。十年光阴构筑起的、看似坚固的心理堤坝，在这一刻无声地、彻底地坍塌了，只剩下内心一片荒芜的死寂。
原来，终究是错过了。错得如此彻底，如此荒谬。他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他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窗内那个侧影，像是要把这迟到了十年的画面刻进骨头里，然后，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的狼狈，他猛地转身，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的双腿，想要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窗内的苏新皓似乎心有所感，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隔着落满雨痕的玻璃窗，隔着十年漫长的、无法跨越的时光鸿沟，隔着咖啡馆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人的目光，在雨雾迷蒙的空气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新皓眼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随即那惊愕迅速沉淀下去，化为了然，继而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微澜，有猝不及防的怔忡，或许还有一丝被窥破心事的狼狈，最终都凝固成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岁月也无法完全抚平的、深不见底的暗涌。
张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别开脸，想要掩饰自己眼中此刻必定无法藏匿的狼狈与痛楚。然而，就在他视线偏移的零点一秒里，一个更微小、更致命的细节，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眼底。
苏新皓抬起左手，似乎无意识地用拇指指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缓缓地、近乎虔诚地，将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铂金戒指转动了半圈。咖啡馆暖黄明亮的射灯光束，恰好精准地打在那刚刚暴露出来的内圈金属上。就在他指腹离开戒指内圈的瞬间，借着那骤然亮起的、刺目的金属反光，张极那双死死盯住的、如同鹰隼般聚焦的眼睛，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那光滑的铂金内壁上，赫然镌刻着两个小小的、无比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英文字母——
ZJ
世界瞬间失声。布鲁塞尔深秋的冷雨，咖啡馆流淌的琴声，街头的车流人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张极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洪流从头顶灌下，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灵魂被这无声的真相抽离了躯壳。
苏新皓的手指依然停留在戒指上，目光却并未从张极脸上移开。他看到张极瞬间惨白的脸，看到他眼中无法掩饰的剧震和碎裂的光，看到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般僵直。苏新皓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着，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装的平静壁垒。那里面盛满了太多东西——是迟到了整整十年的、沉重到无法启齿的回应？是目睹对方同样碎裂的痛苦？是命运捉弄下的无力？还是……一种无声的、深切的悲悯？
最终，那翻涌的情绪如同退潮般，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了回去。他缓缓地、几近艰难地垂下了眼睑，避开了张极那痛彻心扉的凝视。然后，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没有再看张极一眼，只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径直走向咖啡馆另一端的出口。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沉稳，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寂。
张极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冷雨中的石像。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失魂落魄的影子，还有那个正一步步走向相反方向、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雨痕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扭曲了倒影，如同他们被彻底错位、再也无法重迭的人生轨迹。
窗外的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他忽然想起那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琴谱，上面被反复修改后最终留下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字迹——“等不到你”。
原来，他们终究是彼此心底，那个被刻下、被深藏、被时光尘封，却永远等不到的名字。
——————————————
作者结束了
作者在三代最磕的一对
作者（但是我喜欢虐文dbq）
布鲁塞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