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训练

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禅院家的屋檐上。纤奈躺在母亲里奈的膝头，听着纸窗外巡逻咒灵的低啸，后颈的红疹还在隐隐发烫。

“从明天起，父亲会亲自教你术式。”里奈的指尖缠着一缕纤奈的胎发，编得极细，“他教的东西，你要学，但别全信。”

纤奈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下午的泪痕。她能听懂——这个家主父亲的“教导”，本质是更精密的掌控。

里奈突然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掌心。是枚月牙形的玉坠，内侧刻着极小的咒纹，触到皮肤时泛起温润的光。“这是母亲的母亲留下的，能藏住你的部分咒力波动。”她低头吻了吻纤奈的额头，声音压得比呼吸还轻，“记住，影子里藏着的不止是力量，还有退路。”

第二日清晨，纤奈被直接抱进了家主的书房。男人坐在铺满咒术古籍的矮桌后，指尖夹着枚青铜符牌，上面刻着禅院家的家徽。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冷硬的棱角。

“伸出手。”他命令道。

纤奈乖乖照做，掌心的玉坠硌得生疼。男人的指腹按在她的腕骨上，一股蛮横的咒力瞬间冲进来，像在河道里横冲直撞的野兽。她死死咬住下唇，任由那股力量翻搅着丹田，却暗中调动玉坠的咒纹，将最核心的影术咒力藏进了后颈的红疹里——那里的皮肤还残留着咒灵幼虫的印记，反而成了最隐蔽的屏障。

“果然只觉醒了三成。”男人松开手，眉峰微蹙，“看来还需要更强的刺激。”

纤奈的心沉了下去。她猜对了，玉坠成功瞒过了他。

接下来的三个月，纤奈成了禅院家最特殊的存在。白日里，她被扔进各种咒灵巢穴，家主就站在结界外，冷眼看着她被咒灵的利爪逼到绝境。每当她快要撑不住时，体内的影术就会自发苏醒，黑色的影子从指尖窜出，像毒蛇般缠住咒灵的咽喉。

“很好。”家主在结界外鼓掌，声音里没有温度，“但还不够，你的影子太慢了。”

而到了深夜，里奈总会悄悄溜进来，用温热的药汁给她擦拭伤口。那些被咒灵抓出的血痕上，总能闻到淡淡的紫藤花香——那是克制咒灵的草药，在禅院家被严令禁止私用。

“母亲，”纤奈终于能发出模糊的音节，“您不怕……”

“怕。”里奈往她伤口上撒着药粉，动作却很稳，“但更怕你变成只懂杀戮的咒灵容器。”

转折发生在纤奈周岁那天。分家突然献上一只特级咒灵的残肢，说能助她突破影术的瓶颈。家主当即带着纤奈去了家族的地下咒灵库，那地方比任何巢穴都阴冷，墙壁上嵌满了被封印的咒灵眼珠。

“用影术吞噬它。”家主指着祭坛上那团蠕动的血肉，“这是你成为继承人的最后一步。”

纤奈盯着那团血肉，能感觉到里面翻涌的恶意。那不是让她突破，是要让特级咒灵的怨念污染她的影术，让她彻底沦为受家族控制的凶器。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祭坛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墙壁上的咒灵眼珠同时睁开，发出凄厉的尖啸。分家的几个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入口，为首的正是芳姨的父亲，手里举着枚血色咒符。

“家主！这丫头的影术太危险，必须用特级咒灵封印她！”

家主猛地回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冷笑：“就凭你们？”

咒符炸开的瞬间，纤奈突然明白了。分家从未放弃过推翻主家，他们故意让她觉醒影术，就是想借家主的手逼出她的全部力量，再趁她虚弱时用特级咒灵反噬——既能除掉她这个威胁，又能嫁祸给家主的“教导无方”。

“躲进影子里！”里奈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她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把短刀，刀身上缠着那枚月牙玉坠。玉坠在接触到咒符红光的刹那，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光，将周围的影子都凝成了实质。

纤奈下意识地沉入地面的阴影中。在影子的世界里，她能清晰地看到里奈被分家的咒术击中，鲜血溅在玉坠上，却也让玉坠的光芒更盛。她还看到家主的咒力如潮水般涌来，却在触到那片光芒时诡异地扭曲了——那是里奈早就藏在玉坠里的后手，能暂时扰乱主家血脉的咒力共鸣。

“抓住她！”分家的人嘶吼着扑向影子里的纤奈。

纤奈的影子突然暴涨，像黑色的巨浪翻卷而上。这一次，她没有遵循家主教的“束缚”，而是任由影子里的力量彻底释放——那些藏在红疹里的影术咒力，那些里奈教她藏在退路里的力量，此刻化作无数只利爪，撕开了分家的咒术屏障。

当一切平息时，地下库只剩下满地狼藉。里奈靠在墙边，短刀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玉坠已经碎成了两半。家主站在她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那枚碎玉，又看向纤奈。

“你藏了多少东西？”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纤奈从影子里浮出来，走到里奈身边，用还没长齐的牙齿咬住家主的衣角。她知道现在示弱最安全，但看着母亲渗血的嘴角，喉咙里却发出了威胁的呜咽。

家主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疯狂的笑，而是带着某种算计的弧度：“看来里奈教你的，比我多。”他弯腰捡起半块碎玉，“从今天起，让分家的人都搬进咒灵库赎罪。至于你——”

他的目光落在纤奈攥紧的小手上，那里还残留着影子的凉意。

“明天开始，学怎么让影子听话。”

里奈在那一刻松了口气，身体软软地靠在墙上。纤奈爬到她怀里，用脸颊蹭着她染血的衣襟。窗外的月光透过破碎的屋顶照进来，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像一层薄薄的铠甲。

她知道，这依旧不是终点。父亲的妥协是暂时的，分家的余党还在暗处，而她的影术，已经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

但怀里的温度很暖，掌心的碎玉片还带着余温。纤奈闭上眼，影子在她身后悄悄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那些窥探的目光一一挡在外面。

活下去。

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一次，她摸到了藏在影子里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