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比你引擎声还轻。
——江诉榆
酒吧里震耳的电子乐撞得人耳膜发颤,霓虹灯管在舞池上方炸出流动的色块,穿亮片裙的女孩踩着节拍晃过吧台,酒保调酒的摇壶碰撞出清脆的响。
角落里,卡座上的人显得格格不入。男人陷在皮质沙发里,很帅,黑色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很痞,露出嶙峋的锁骨, 太瘦了,灯光落在他侧脸时,能看清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连耳后的血管都泛着淡淡的青。
桌上的威士忌只剩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轻晃。他没看任何人,眼垂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杯壁,目光却像钉死在杯底的冰球上。
他突然仰头,喉结猛地一滚,又迅速落下,留下一道极性感的弧度。抬手将空杯往桌上一扣,发出沉闷的响,第2杯酒杯推来。
“不是,榆哥,你怎么喝个酒都这么好看啊?”麟游揽过了江诉榆的肩膀。
“那是骚好吧!”杨屋打趣着坐在他的另一边,翘起二郎腿。
江诉榆肘击了一下两边的人。
去你们妈。
之后依旧仰头,吞咽,喉结在白皙的脖颈上反复起落,像某种无声的诱引。
“不儿,哥你还喝?”麟游歪着头看着面前一直重复一个动作的人。“酒量都差成那样还喝?”说着并伸出手想拿江诉榆手中的酒杯 ,但被他用手拦下。
回合开始。
杨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两人打闹,“得得得,服务员,再来四瓶黑麦威士忌。”杨屋伸着手长发披落在肩上。
貌美。
很快服务员托盘上的冰块撞出细碎的响,四瓶威士忌瓶身凝着白汽,被稳稳放在他们面前的卡座桌上。
他指尖刚碰到杯壁,余光就扫过服务员弯腰时露出的眼角。
心脏猛地一缩。
——那颗痣嵌在眼上,很像。
像很多年前祁知厌蹲在老院的石榴树下,仰头看他右眼上那颗被阳光晒得发浅的痣。
那时祁知厌还会笑……
“谢谢。”江诉榆收回目光,声音有些发紧。
服务员走后,他盯着杯里的冰球出神,直到冰化成水,把琥珀色的酒晕成浅淡的黄。周遭的喧嚣突然变得刺耳,他抓起手机起身,对邻桌挥了挥手:“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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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裹着酒吧的重低音扑过来,他靠在墙边发微信,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点开三人群聊回:“有点累,先回了,下次再聚。”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突然没了再停留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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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拐进第二条巷口,一阵细弱的猫叫钻进耳朵,像根软刺,轻轻扎了下。
江诉榆顿住脚,循着声音往深处走——垃圾桶旁的纸箱里,缩着只浑身湿透的奶猫,正抖着嗓子哀鸣。他刚要弯腰,后颈突然挨了下重击。天旋地转间,他被踹倒在积水里,冰冷的水瞬间浸透衬衫。抬头时,四五张带着戾气的脸堵在巷口。
为首的刀疤脸啐了口烟:“江大少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是林家的人。当年江家没倒时,林家在生意场上被压得抬不起头,如今见他孤身一人,眼里的狠劲几乎要溢出来。
“废了他!”有人吼了一声,拳头已经带着风砸过来。江诉榆侧身躲开,左侧却撞在砖墙的钉子上,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想起口袋里没来得及给猫买的火腿肠,想起刚才服务员眼角的痣,想起祁知厌那颗早就被烟酒熏得发深的痣……
——原来人在挨打的时候,脑子里会闪过这么多没用的东西。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灭,把那群人的影子拉得像扭曲的蛇。
江诉榆左臂不敢发力,只能用右臂死死护着伤处,指节因用力泛白。
为首的刀疤男挥拳砸来,他侧身躲开时,左臂被对方同伙拽住,旧伤被扯得钻心一疼,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他咬牙,用没受伤的右臂肘狠狠撞向对方肋骨,趁那人弯腰的空档,抬脚踹向旁边人的膝盖。可对方人多,很快有拳头落在他后背,他踉跄着撞向墙,额头磕在砖角,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左臂的血渗过袖口,顺着指尖滴在青石板上。他甩了甩昏沉的头,抓起墙角半块碎砖,反手砸向离得最近的人额头。混乱中,有人拽他头发,有人踹他膝盖弯,他单膝跪地时,仍用右臂撑着地面,盯着围上来的人影,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
“就这点能耐?”他猛地偏头躲开踢来的脚,借着惯性转身,用肩膀撞开两人,左臂彻底抬不起来了,他索性放弃防御,只用右臂揪住最近那人的衣领,把对方狠狠掼在墙上。
动作里带着股玩命的狠劲。
看着江诉榆要玩命,他们可玩不起,便灰溜溜的逃了。嘴里还一直说着让江诉榆等着。
后背的砖墙沁着刺骨的凉,江诉榆顺着墙根滑坐下去,左臂的血把衬衫浸成深褐,黏在皮肤上。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额头的伤口,疼得倒抽口冷气,眼前的黑暗里炸开细碎的光点。
巷口的风卷着猫叫飘过来,那只湿透的奶猫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正缩在他脚边发抖。
他刚想伸手去碰,脖颈突然被一道视线钉住——冷得像冰锥,带着熟悉的戾气。
江诉榆猛地转头。
巷口停着辆黑色宾利,车灯没开,却在夜色里泛着沉敛的光。
车前方站着的人背对着路灯,身形挺拔得像株孤松,黑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
是祁知厌。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诉榆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更深的寒意攥住。祁知厌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清下颌线绷紧的弧度,比记忆里锋利了太多。
他没动,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像淬了毒的刀,一寸寸刮过江诉榆淌血的手臂、沾满污泥的衬衫,最后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那眼神太阴冷了,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江诉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祁知厌也是这样站在雨里看他,只是那时眼里有火,会冲过来骂他“神经病”,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冰了?
江诉榆别开脸,咬着牙想撑起来,左臂的疼却让他闷哼出声。就在这时,祁知厌微微侧了侧身,对着驾驶座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夜风,砸在江诉榆耳膜上——
“开车。我死都不会救他。”
尾音落下的瞬间,宾利的引擎启动,车灯骤然亮起,刺得江诉榆睁不开眼。
车尾灯像两颗猩红的泪,很快消失在巷口。
江诉榆重新靠回墙上,看着那只奶猫舔舐他手背上的血渍,突然笑了,笑得胸腔发疼。
就像现在,他明明疼得快要晕过去,却还是死死咬着牙,没让那句哽咽从喉咙里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