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被捅破的水袋一样倾泻而下，颜书瑶的高跟鞋踩在写字楼前的积水里，溅起的泥点沾湿了她刚换的米色西装裤。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把公文包举过头顶，冲向地铁站。

"这鬼天气！"

她刚跑出几步，忽然一个黑影从侧面撞来。颜书瑶踉跄了一下，公文包脱手飞出，里面的文件像白鸽一样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我的策划案！"她惊呼，顾不得雨水，跪在地上抢救那些已经浸湿的纸张。

"对不起，我帮您。"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一把黑伞遮在她上方。

颜书瑶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水珠。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此刻已经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身材。

"不用了，"颜书瑶没好气地说，"反正已经毁了。"她抓起湿透的文件，上面的墨水已经晕染开来，明天要交给客户的婚礼策划案面目全非。

男人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小心地捡起一张相对完好的纸："'星空主题婚礼'？"他念出标题，声音里带着一丝兴趣，"很浪漫的想法。"

颜书瑶夺回纸张："专业机密，谢谢。"她站起身，发现自己的白衬衫也湿透了，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男人跟着站起来，递给她一张名片："季临。真的很抱歉，我可以赔偿您的损失。"

名片上印着"季临钢琴家"和一行电话号码。颜书瑶挑了挑眉，把名片塞进湿漉漉的口袋："算了，反正也赔不起。"她指的是通宵三天的加班费。

雨更大了，季临的黑伞在狂风中摇摇欲坠。颜书瑶看到他的行李箱还立在雨中，已经被淋得透湿。

"你是刚回国还是准备出国？"她随口问道。

"刚下飞机，"季临苦笑，"出租车抛锚了，我正打算找家酒店。"

颜书瑶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半。这个时间，附近的酒店肯定都满了。她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我家就在对面小区，要不你先来躲躲雨？"

说完她就后悔了。让一个陌生男人去自己家？她一定是加班加疯了。

季临似乎也很惊讶，但他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等雨小一点我就走。"

颜书瑶的小公寓只有四十平米，开放式设计让空间显得局促。季临高大的身影一进来，整个房间似乎都变小了。

"浴室在那边，"她指了指，"里面有干净的毛巾。我去给你找件能换的衣服。"

等季临进了浴室，颜书瑶才长舒一口气，靠在厨房台面上。她今天一定是疯了。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最大的T恤和运动裤，敲了敲浴室门。

门开了一条缝，热气混着沐浴露的香味涌出来。一只带着水珠的手伸出来接过衣服，颜书瑶莫名心跳加速。

"谢谢。"季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闷。

颜书瑶去厨房煮了两杯姜茶。当她端着杯子转身时，发现季临已经出来了，正站在她的书架前。她的T恤穿在他身上紧绷绷的，运动裤也短了一截，露出骨感的脚踝。

"你喜欢村上春树？"他拿起一本《挪威的森林》。

"大学时喜欢，"颜书瑶递给他一杯茶，"现在没时间看小说了。"

季临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那一瞬间，颜书瑶感到一股微小的电流窜过皮肤。她迅速缩回手，假装整理头发掩饰自己的慌乱。

"你是钢琴家？"她转移话题，"办演奏会的那种？"

季临抿了一口茶，喉结上下滚动："算是吧，不过最近主要在作曲。"他放下杯子，突然走向角落里那架电子钢琴，"你会弹？"

那是颜书瑶买来装样子的，她只会弹《小星星》。

"不会，"她承认，"买来想着学，一直没时间。"

季临在琴凳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介意我试试吗？"

不等她回答，他的手指已经开始舞动。悠扬的旋律流淌而出，像窗外的雨声一样清澈又忧伤。颜书瑶屏住呼吸，这音乐让她想起大学时代看过的星空，想起初恋时的心跳，想起所有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柔软情感。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季临转过头："即兴创作，送给今晚收留我的好心人。"

颜书瑶发现自己眼眶湿润了。她急忙转身去拿姜茶："很好听。"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你经常这样随便给人弹琴吗？"

季临笑了，眼角浮现细小的纹路："只给特别的人。"

这句话让颜书瑶心跳漏了一拍。她正想回应，手机突然响了。是客户发来的邮件，要求明天上午十点见面讨论方案修改。

"该死！"她看着湿透的策划案，"这下全完了。"

季临走过来："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颜书瑶摇头："除非你能一夜之间变出一套全新的婚礼策划。"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我独立后的第一个大客户，搞砸了就完了。"

季临沉思片刻，突然说："给我看看你的原始构思。"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们并肩坐在颜书瑶的小餐桌前。季临出人意料地有着惊人的创意头脑，他提出的几个点子让颜书瑶眼前一亮。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能用那架电子钢琴即兴创作出一段完美的婚礼进行曲。

"你到底是什么人？"凌晨三点，颜书瑶看着基本完成的策划案，忍不住问道，"钢琴家还学策划？"

季临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我母亲是婚礼策划师，"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小时候我常在工作室写作业，耳濡目染。"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季临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谢谢你的收留。"

颜书瑶送他到门口，突然有些不舍："你的衣服..."

"下次还我吧。"季临笑了笑，转身走进凌晨微凉的空气中。

颜书瑶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房间里还残留着季临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和某种木质香水味。她摇摇头，把这荒谬的一夜归咎于过度疲劳。

然而命运似乎另有安排。

一周后，颜书瑶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前台通知她有客户来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出去，会客室里，季临正优雅地喝着咖啡，身边站着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

"颜小姐，这位是季临先生和他的经纪人王女士，"前台介绍道，"他们想洽谈一场音乐会主题的婚礼策划。"

季临放下咖啡杯，冲她眨了眨眼："又见面了，颜策划师。"

颜书瑶差点打翻手中的文件夹。原来季临不只是钢琴家，他是那个季临——国际知名的钢琴神童，古典乐界的宠儿。而她，居然让他穿了自己的廉价T恤，还抱怨他弄湿了自己的策划案。

"你们认识？"经纪人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

"偶然见过。"季临轻描淡写地说。

洽谈过程中，颜书瑶了解到这场婚礼的新娘是季临的忠实粉丝，坚持要他来演奏，而季临则提议将整个婚礼设计成音乐会的模式。

"颜小姐的创意我很欣赏，"季临看着她的眼睛说，"特别是星空主题的构想。"

经纪人敲定了一些细节后，突然接到电话要离开。季临主动提出留下与颜书瑶讨论音乐部分的安排。

门一关上，颜书瑶就瞪着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季临无辜地摊手："你也没问啊。"他走向办公室角落里那架装饰用的钢琴，"再说，那晚我只是个被雨淋湿的普通人。"

他弹了几个音符，正是那晚在她家即兴创作的旋律。

"我给它取名叫《雨夜》，"他说，"灵感来自于一位暴躁但善良的策划师。"

颜书瑶忍不住笑了："我那天态度确实不好。"

"所以，"季临突然正色道，"你愿意接下这个案子吗？我保证不会再把你的文件弄湿了。"

颜书瑶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才握住："成交，钢琴家先生。"

两人的手相触的瞬间，那种熟悉的电流感又出现了。颜书瑶迅速抽回手，假装整理文件。她没看到季临嘴角那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季临对婚礼的每个细节都异常认真，有时甚至让颜书瑶感到恼火。

"餐桌布为什么要紫色的？"在一次会议上，他质疑道，"蓝色更符合音乐会的主题。"

颜书瑶咬着笔帽："因为新娘喜欢紫色，而这是她的婚礼，不是你的音乐会。"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屏住呼吸，等着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钢琴家如何反应。

出乎所有人意料，季临笑了："你说得对，是我越界了。"

会议结束后，季临拦住准备离开的颜书瑶："为表歉意，我请你吃饭？"

颜书瑶想拒绝，但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季临大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看来你的胃比你的嘴诚实。"

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等餐时，季临问起她为什么选择做婚礼策划。

"大学时帮朋友策划婚礼，发现这比我的市场营销专业有趣多了，"颜书瑶搅动着柠檬水，"看着相爱的人走向幸福，很有成就感。"

"你相信爱情？"季临的问题很直接。

颜书瑶的手停顿了一下："相信，但不认为它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她抬头直视季临，"你呢？音乐家里不少情圣。"

季临的眼神飘向远处："音乐是我的爱情。它不会背叛你，只要你足够努力，它总会回报你。"

这句话里隐藏的孤独触动了颜书瑶。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众人眼中的天才，也许比她想象的更脆弱。

"有一次演出，"季临突然说，"我弹错了一个音符，整个乐章都乱了。那之后，我有三年没碰钢琴。"

颜书瑶惊讶地看着他："但你现在..."

"现在每次上台前，我还是会害怕，"他轻声承认，"恐惧像老朋友一样如影随形。"

这一刻，颜书瑶看到了光环背后的季临。她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自己从未对人提起的事："我前男友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就在我们准备结婚的前一个月。"

季临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那是他的损失。"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颜书瑶心里某个冰冷的地方微微融化。

餐点上来了，他们默契地转向了轻松的话题。颜书瑶发现季临不仅精通音乐，对文学、电影甚至美食都有独到见解。而季临则惊讶于颜书瑶对建筑风格的了解，她解释说自己曾经梦想成为建筑师。

"为什么放弃？"他问。

颜书瑶笑了笑："现实比梦想骨感。策划师至少能养活自己。"

分别时，季临突然说："下周我有个小型演奏会，你要来吗？私人邀请。"

颜书瑶犹豫了："我不太懂古典乐..."

"没关系，"季临微笑，"就当是给朋友捧场。"

朋友。这个词让颜书瑶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演奏会那天，颜书瑶穿了一条很少尝试的深蓝色连衣裙。音乐厅比想象中小巧温馨，观众不超过百人。季临出场时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有领结，显得随意又优雅。

他坐到钢琴前，目光扫过观众席，在看到她时微微停顿，嘴角上扬。然后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音乐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颜书瑶不懂古典乐，但她能感受到音乐中的情感——有时欢快如春日，有时忧郁如秋雨。最后一曲是《雨夜》，那首在她的小公寓里诞生的旋律。季临弹奏时一直看着她，仿佛整个音乐厅只有她一个听众。

演奏结束后，观众热烈鼓掌。颜书瑶站在人群中，看着被鲜花和赞美包围的季临。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他是光芒四射的天才，而她只是平凡的策划师。

她悄悄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季临穿过人群追了上来，额头还带着表演后的细汗。

"你要走了？"他问，声音里有一丝急切。

颜书瑶点头："明天还要早起见客户。"

"我送你。"季临不由分说地接过她的包。

他们走在夜色中的街道上，季临突然说："今天弹最后一曲时，我有点紧张。"

颜书瑶惊讶地看着他："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想到你在听，"他轻声说，"这比任何国际大赛都让我紧张。"

这句话让颜书瑶的心跳加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婚礼的曲目单你确定了吗？"

季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明天发给你。"

他们在颜书瑶家楼下道别。季临犹豫了一下，突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晚安，颜策划师。"

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锁骨，留下一片灼热。颜书瑶仓促地道别，转身上楼，却感到季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回到家，她发现手机有一条新消息。是季临发来的音频文件，标题是《给书瑶》。

她点开播放，是《雨夜》的完整版，但比之前听到的更丰富、更深情。曲终时，有一个几乎不可闻的低语："希望有一天，能为你弹奏我们的婚礼进行曲。"

颜书瑶盯着手机屏幕，心跳如雷。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像极了他们正在策划的那场星空婚礼的布景。

雨夜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