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初雪落在冬训营宿舍楼的窗台上时,温榆正在解一道关于“雪花曲线”的拓扑题。草稿纸上的分形图案越画越密,像窗外越下越紧的雪,把远处的操场盖成了一片白。
“在想什么?”同宿舍的师姐敲了敲她的桌面,“国家队教练刚才来问,你那道微分方程的新解法整理好了吗?他想在下午的课上当例题讲。”
温榆回过神,指尖在演算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马上就好,”她把草稿纸折起来,露出压在下面的照片——是许颂在省赛领奖台上的样子,红色队服沾着草屑,手里的银牌被阳光照得发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秋洺发来的视频。镜头里,江熠裹着件过大的羽绒服,正蹲在体育中心的雪地里给许颂拍训练照。“你看许颂这拼劲,”秋洺的声音带着笑,“张指导说他每天加练到深夜,脚踝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视频里的许颂正在做起跑练习,雪被钉鞋踩得咯吱响。他的动作比以前更谨慎,右腿落地时总下意识地顿一下,却还是咬着牙冲过了终点线。温榆看着他弯腰喘气时扶着膝盖的手,忽然想起临走前给他贴肌效贴的夜晚,他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却笑着说“这点伤算什么”。
“他昨天测了400米,46秒72,”秋洺的消息跟着进来,“比上次又快了0.09秒,就是结束后在雪地里坐了十分钟,谁叫都不动。”
温榆握着手机的指尖有点凉。她知道那十分钟里,他在想什么——就像她卡题时会对着窗户发呆,他们都在用沉默消化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
下午的专题课上,国家队教练在黑板上写下温榆的解法时,陈默忽然从后排递来张纸条:“晚上有场关于‘运动生物力学’的讲座,听说会讲到短跑运动员的步频优化,去不去?”
温榆愣了愣。她记得许颂总说“步频就像解题步骤,错一步就满盘皆输”,原来他的跑道和她的公式,在某个维度上早就有了交集。
讲座厅里坐满了人,大多是体育大学的学生。温榆坐在角落,听教授讲“步频与肌肉纤维的关系”时,忽然想起许颂某次加练后,撸起袖子给她看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你看,这都是力量。”
“这里的模型可以简化成二阶微分方程,”陈默忽然在她耳边说,“把肌肉弹性系数设为变量的话……”
温榆顺着他的思路在笔记本上推演,笔尖沙沙作响。当公式最终收敛成一条平滑的曲线时,她忽然懂了——原来他每一步的发力,都藏着数学的韵律,就像她解出的每道题,都藏着他奔跑的影子。
散场时,雪已经停了。月光把操场照得像铺了层银霜,几个体育生正在雪地里练折返跑,脚步声在空荡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不像许颂训练的样子?”陈默忽然问。
温榆望着那些移动的黑影,轻轻点头。“他总说,冬天的跑道最磨人,”她踢了踢脚下的雪,“低温会让肌肉反应变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但他从来没在你面前喊过累,对吧?”陈默的声音很轻,“就像你卡题时,也只会说‘快解出来了’。”
温榆忽然想起夏令营那个雨夜,她对着难题发呆时,陈默说“你看许颂跑弯道时,从来不会因为怕摔就减速”。原来最懂你的人,往往是能看见你藏在坚强背后的柔软的人。
回到宿舍,温榆从行李箱里翻出个笔记本,是临走前许颂塞给她的。封面是他画的简笔画:一个女生在写题,旁边的男生在跑步,背景是两棵挨得很近的银杏树。
她翻开第一页,发现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上写着行小字:“每天想你三次,早中晚。”
第二页是他抄的英语单词,有几个被圈了起来:“distance(距离)、persistence(坚持)、future(未来)”,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翻到最后一页时,掉出张折叠的纸。展开来看,是他的冬训计划表,某行被红笔圈住:“12月15日,全国赛预赛,给温榆寄明信片。”
今天正是12月15日。温榆跑到宿舍楼下的收发室,在堆积如山的信件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张印着体育中心雪景的明信片。
背面是他潦草的字迹:“今天雪很大,跑弯道时想起你教我的系鞋带方法,果然没打滑。预赛第一,等你回来给我颁奖。”
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奖杯,旁边写着“7”。
温榆把明信片捂在手心,冰凉的纸页渐渐有了温度。她忽然想给他写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她解出了那道困扰已久的微分方程?说她听了场关于步频的讲座?说她每天晚上都会数窗外的雪花,数到第46下时就想起他的400米成绩?
最后,她只在笔记本上写下:“北京的雪很美,但没有你的跑道美。”
冬训营过半时,温榆接到了许颂的电话。背景音很吵,隐约能听见张指导的吼声和队友的起哄声。“刚比完半决赛,”他的声音带着喘,“46秒65,进决赛了。”
“厉害,”温榆走到走廊的窗边,看着远处的雪场,“脚踝没事吧?”
“早好了,”他笑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得意,“昨天赵磊给我贴肌效贴,贴得比你还丑,被队医骂了。”
温榆想象着赵磊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决赛那天我可能看不了直播,”她轻声说,“下午有场重要的模拟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他轻快的声音:“没事,我把成绩记下来,等你回来亲口告诉你。对了,陈默没欺负你吧?上次他给你讲题,我看他眼神不对……”
“许颂!”温榆打断他,脸颊有点热,“他是我朋友,而且他有女朋友,是生物系的学姐。”
“哦,”他的声音听起来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模拟考加油,争取考个第一,别被那帮北京的学霸比下去。”
挂了电话,温榆靠在墙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距离好像也没那么难熬。就像数学里的极限,只要方向对了,再远的距离,也终会无限趋近。
决赛那天,温榆的模拟考结束得比预想中早。她飞奔回宿舍打开电脑,直播画面正好切到运动员入场。许颂穿着红色的比赛服,站在第四道,正低头系鞋带——是她教他的那种系法,蝴蝶结打得又紧又漂亮。
发令枪响的瞬间,温榆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许颂的起跑不算最快,但步频稳得惊人,像台精密的仪器。跑到第三百米时,他突然加速,红色的身影像道闪电,从第三追到第一。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计时器显示46秒51。
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张指导冲上去抱住他,队友们把他抛向空中。温榆看着屏幕里那个被簇拥的红色身影,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仿佛能看见他落地时微微踉跄的右腿,能听见他喘着气说“我做到了”,能摸到他训练服上浸透的汗水。
手机震动时,她以为是许颂发来的消息,却看到陈默的名字:“楼下的腊梅开了,很香,要不要下来拍张照?”
温榆走到楼下,陈默正举着相机对着腊梅树。雪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撒了层糖霜。“刚看了许颂的比赛,”他按下快门,“他最后那个加速,步频刚好180,跟你说的一样。”
“你也看了?”
“嗯,”他把相机递给她,“这张送给你,就当……庆祝你们俩都赢了。”
照片里,腊梅的黄色花瓣上落着雪,背景里能看到宿舍楼的窗户,她的书桌亮着灯,像颗温暖的星。
温榆忽然想起许颂寄来的明信片,想起他笔记本里的银杏叶,想起此刻屏幕上还在回放的冲线画面。原来有些陪伴,不必时时刻刻在身边,就像雪会落在两个城市,思念也会穿过距离,在彼此的心里开出花来。
冬训营结束那天,温榆收拾行李时,发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多了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像怕被人看见:“1月10日,温榆回家。许颂,等她。”
她笑着把笔记本放进包里,拉链上的银杏叶钥匙扣叮当作响。窗外的雪已经化了,露出光秃秃的树枝,却让人想起春天的样子。
火车驶出北京时,温榆收到了许颂的消息:“我在出站口等你,穿那件你喜欢的蓝色羽绒服。对了,买了你爱吃的糖葫芦,山楂的。”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很圆满——他在雪地里跑出了最好的成绩,她在草稿纸上解出了最难的题,他们都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而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惦念,就像寄往冬天的信,虽然晚了点,却终究会在春天抵达,带着雪融后的清香,和奔向彼此的勇气。
火车穿过隧道时,温榆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一页:“下一站,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