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境回廊藏在天地的褶皱里,非缘者难寻其踪。
白俊泽踏入此处时,竹林的飒飒声、寒潭的潺潺声、远处村落的犬吠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归于死寂。脚下并非实地,是流淌的月华,凉丝丝的,带着银辉的质感——每一步落下,都会漾开一圈细碎的冰纹,如同踩碎了满地星子,却又在下一瞬于身后悄然合拢,连半分痕迹都留不住。
两侧的廊柱是天然凝结的冰棱,通透如琉璃,却又比琉璃更温润,内里缠着流动的光带。光带里裹着无数细小的影子:振翅的蝶、奔跑的鹿、蜷缩的人,甚至还有模糊的山峦与河流,都被冻在冰棱里,一动不动,像被时光遗忘的标本。最奇的是廊壁上的冰镜,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如满月般浑圆,边缘凝着霜花,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有的如碎裂的玉盘,棱角锋利,却被月华磨去了戾气,折射出柔和的光;有的细长如带,蜿蜒着攀过廊柱,将光影引向更深处,仿佛要钻进天地的缝隙里。
每一面镜子都蒙着层薄薄的雾霭,像是谁刚在镜面上呵了口气,把万千世界的片段,都锁在了这片朦胧里。
白俊泽赤足穿行在回廊中,银发被冰棱折射的光染成淡淡的蓝,九条狐尾在身后轻轻摆动,带起的冰屑落在镜面上,发出细碎的“叮”声,像风铃在寂静中歌唱。他像一道游走的冰魄,狐耳偶尔颤动,捕捉着冰镜里泄出的、属于人间的声响。
第一面引起他注意的冰镜,嵌在回廊左侧的低处,约莫半人高,镜面微微凸起,像面被敲扁的铜锣。雾霭散去时,最先涌出来的是气味:炸油条的焦香混着新酿米酒的酸香,水产摊的腥气缠上胭脂铺的甜香,最后被孩童手中糖画的甜腻一裹,像一锅熬得太稠的粥,热热闹闹地扑过来,钻进鼻腔,熨帖得人心头发涨。
紧接着是声音,像潮水般漫过脚踝。“刚出炉的糖糕!热乎着呢!”穿短打的小贩嗓门亮得像铜锣,手里的木铲敲着竹筐,“一文钱两个,不好吃不要钱!”“张婶,您这绣帕多少钱?”梳双丫髻的姑娘声音娇俏,指尖绞着衣角,带着点试探的羞赧。“五文!这可是江南的苏绣,你看这针脚……”张婶掀开帕子,露出底下细密的缠枝莲纹。“贵了贵了!三文!”“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三文连料子钱都不够……”
讨价还价声里,混着孩童追逐的笑闹、醉汉含混的胡话、说书先生惊堂木的脆响,还有挑夫们沉重的喘息。白俊泽停下脚步,冰蓝的眼眸里映出镜中的景象:青石板路被行人踩得发亮,两侧的铺子挂着褪色的幌子,酒旗在风里打卷,像条偷懒的蛇。穿粗布衣裳的百姓摩肩接踵,额头上渗着薄汗,却都带着股鲜活的劲儿,像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萝卜,沾着泥,却透着勃勃生机。
镜中,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正踮着脚,够糖画摊上的凤凰。糖画张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一转,金黄的糖稀便画出弯弯的尾羽,再一点,是圆亮的凤目。“爷爷,要最大的!”小丫头攥着手里的两文钱,胳膊伸得笔直,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好嘞!”糖画张笑着,铜勺又添了几笔,凤凰的翅膀便丰满起来,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