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的春风里，樱花又落了满径。我握着清华大学的保送通知书站在教务处门口时，教导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回初中做场访谈吧，给学弟学妹们鼓鼓劲。”我望着窗外飘落的花瓣，忽然想起王晓蝶曾说要在樱花纷飞时拍张穿学士服的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通知书边缘，竟有些发颤。
回县城的路上，公交车驶过熟悉的麦田。我数着掠过车窗的白杨树，数到第三十六棵时，看到了初中校门那棵重新栽下的小槐树。站在五班教室门口的瞬间，腿忽然软得像踩在棉花上——讲台上的粉笔盒还是蓝白相间的塑料款，墙上的标语“拼搏百日，铸我辉煌”褪了色，连阳光斜斜照进教室的角度，都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黑板右上角的电子屏闪着红光，“距离中考还有45天”的数字刺眼得很。记忆里，那里曾贴着王晓蝶写的倒计时，她总在每天清晨擦掉旧数字，用红粉笔写上新的，笔画用力得能在黑板上留下凹痕。墙上的优秀学生照片栏里，最显眼的位置依然挂着我们初二那年的合影：我和她挤在最前排，她举着剪刀手歪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肩膀挨着她的肩膀，背后是爬满爬山虎的教学楼，绿叶间还藏着我们用粉笔写的“加油”。
主持人把话筒递过来时，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看着攒动的脑袋，忽然想起王晓蝶总在早读课时戳我的后背：“林瑞桉，你说话太严肃了，要多笑笑，不然以后当老师会吓哭学生的。”我扯了扯嘴角，却觉得脸颊发僵。
“我以前有个好朋友，”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更抖，台下瞬间静了，只有吊扇还在头顶嗡嗡转，“她数学特别好，最后一道压轴题总能找到简便方法，背单词比谁都快，早读时总偷偷跟我比赛谁先背完课文。”我望着窗外那棵小槐树，它的枝叶还没长到二楼，“她总说，要和我一起考市一中，说要在樱花树下比谁笑得更甜……”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话筒上，发出滋滋的杂音。我看到第一排的女生偷偷抹眼泪，看到当年的班主任别过脸去，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王阿姨用手帕捂着脸，浅蓝色的布衫被眼泪浸出深色的圆点——她今天特意穿了这件衣服，说这是王晓蝶最喜欢的颜色。
访谈提前结束了。我抱着学弟学妹塞过来的笔记本走出教学楼，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公告栏的玻璃擦得很亮，我们的合影被细心地过了塑，照片里的王晓蝶笑得那样亮，阳光落在她的马尾辫上，像镀了层金。
风卷着槐树叶掠过玻璃，照片里的她好像动了动，正歪着头看我。我伸出手，指尖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对着她的影子轻声说：“你看，我们做到了。”虽然走的路不一样长，但我终究带着两个人的梦想，走到了想去的地方。
离开学校时，我在门卫室借了支红笔。回到五班教室，在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旁边，轻轻画了只简笔画蝴蝶，翅膀张得大大的，像正要飞过窗棂。画完才发现，蝴蝶的翅膀和当年她在错题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公交车驶离县城时，我从书包里翻出那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挂件。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塑料翅膀上的金粉闪着细碎的光。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王叔叔在病房里告诉我，王晓蝶的手指动了动，好像想抓住什么。
也许，有些约定从来不会过期。就像樱花每年都会盛开，就像她始终在我心里，替我保存着那枚属于两个人的、永不褪色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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